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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的热茶缸里泡着几个干瘪的大枣片,一股白气缠在上面,白气里有些甜丝丝的香味,旁边扎着两根粗辫子的小姊妹用力闻了闻,乌黑的眼仁盯着那缸甜水,小姊妹憨厚地问,姐,这是啥味儿啊?小桃光顾着描眉,没空和她多说,只送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语气不平不淡,恰到好处的清高。白开水味儿,还能啥味儿?你没喝过?——小姊妹不信,她的视线还在那团甜香的白气里,大枣片可是稀罕物,而且小桃茶缸里漂着的还是完整无缺的大枣片,有硬币那么大的脆片,晒干前得多么硕大,小姊妹用她的手指头窝出一个和田大枣的形状,心里羡慕的很,她可没喝过这种大枣泡的水,有时候她喜欢跟在小桃屁股后面捡小桃不要了的旧物用,有没吃过的碧根果,有没用过的凡士林,有没穿过的丝绒料子,她得到这些实惠东西,羡慕小桃,喜欢小桃喜欢的不得了,羡慕涨到一定程度,就真的变成了嫉妒。小桃明明有这么大个儿的枣片泡水,那白气都是大枣的甜香,小桃偏偏说水是寡淡的,啥味儿没有,让人生气,越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越生气,恨不得拿起桌上生锈的老剪刀,剪了她引以为傲的乌黑长发,看她还怎么勾引方干部。
对,小姊妹用了勾引这个词。小桃明着喜欢方三尺是全团都知道的事,关于这件事的复述,有好几种说法,不过大部分都是同一种意思,统一都是浪漫的、自由的、不循规蹈矩的,小姊妹的嫉妒之情在这时候就散发的很明显了,她没有那个胆量和底气说自己也喜欢清俊、书生气息浓郁的少年郎,她暗暗地提醒,很不会看眼色的那种,她提醒小桃,你不怕军长的女儿啊?你还能争的过军长的女儿?美丽的芭蕾舞者还不够当例子?你还要多少个傻瓜女孩血淋淋地当你的前辈和例子?
小姊妹握着热茶缸,那搪瓷玩意儿无论怎么烫她的手,她都不撒手,她实在气不过,举着茶缸忍着灼热的温度喝了一口,这还不算完,她一口气吃了小桃四五个枣片。嚼碎以后小姊妹傻眼了,枣片和水居然一点甜味都没有。小桃夺过茶缸,狠狠地在小姊妹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你好意思吃我的枣片?我用来补血的!小桃真生气了,她干脆连眉毛也不描了,一心一意地训斥小姊妹,训着训着她像是在训给自己听,叫自己别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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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说,这水确实是用来补血的,她已经决定今晚就将自己第一滴干净的少女血白送给方三尺。文化艺术团明天才离开,她拥有一个完整的晚上去白送给一个男人,她要当一个实实惠惠能让他讨到几分有趣和快活的女人。在她的眼里,那个男人是单纯的,是幼稚的,而她自己是邪恶的,是动机不纯的,她在描眉时看见镜子里年轻娇俏的一张脸,下意识感到恶心反胃,她想这么做作的一张脸、一个龌龊的女孩能粘上清纯的心上人么?她被父亲的背叛和绝情教育了很多年,她首先知道男人是极其不可靠的,然后才知道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一眼看中你的皮囊,你仍然爱他,爱到骨子里歪了形,那只能让他爱上你的实惠,爱上你能给他的东西,一个卑微的实惠女子又从她的身上体现出来了,她的母亲不就是这样的吗?被她鄙夷了将近二十年,然而岁月淡淡然然,又将这么一种羞耻的身份还给了她。
小桃一气之下将半袋枣片送了出去,她厌恶这个村子,如果不是因为方三尺在这里做伟大神圣的基层工作,她根本不会来这么落后愚昧无知的地方,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她都瞧不起,唯一在瞧不起当中能夹杂那么一点怜悯之情的只有那个秀气的小尖下颌。小桃找到柳天下,像大姐姐似的亲昵地摸他的脑袋,一摸捋顺了一大片蓬松的头发,小桃把枣片塞进柳天下的衣服里,嘴上得意的不行了,小柳,你怎么那么爱耷拉脑袋呀?怎么那么可怜?你能不能学学我,谁欺负你,你就狠狠地咬他!柳天下稍微笑了笑,双手捧住那袋得之不易的枣片,他为了半袋枣片,要低头耷拉脑袋听小桃絮叨半个小时,他偷偷摸着枣片的包装,摸着粗糙的牛皮纸袋,脑袋里空荡荡的。
我照例混在人群中间抽烟,远远地就看见柳天下从耳根子开始咧着嘴开心地笑,他一边跑,一边跳起来挥手,他得意地举起手里的半袋枣片,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小桃不要了的破枣片。
柳天下将那半袋奇珍异宝似的枣片扔进我的怀里,对我说,陆有善自残损失掉的血终于可以补回来了!陆有善太会割啦,专挑流血多的地方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