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巧克力被一股脑胡乱地塞进包裹里,它们像即将绽放的花骨朵一样鼓囊,方三尺没用Jing致细腻的纸张包住它们,相反,他用了一张破破烂烂被人踩了一脚,留下灰黑色印迹的报纸包住流离失所从高贵的干部方桌走进土里的它们,我失神,恍惚之间在报纸的一角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文化艺术团领舞赵小庆。
赵小庆是个婊.子,我宁愿这么形容他。他是一个只要你三天瞧不见,他就会出落得更漂亮的婊.子,他那一窄条身体被台底下万千男人的目光审视着,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迹可循的,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充满小ji.女要靠男人吃饭睡觉的那种渴望和妩媚,他当然不是活到那种窘迫的地步,需要强扯着男人裤腿活着,他只是永远向往目光的聚集点,他要我们台下所有人都爱着他,渴求着他,对他的一颦一笑动心,对他的每个眼神深陷不能自已,因此我说他是个婊.子一点不为过。
我也曾做过赵小庆的观众,我坐在台下,被他那出完全奉献自己的艺术舞蹈感动到痛哭流涕,台上的灯光一聚,他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他演一出活泛的悲惨艺术给我看,我看了,动情之处眼泪顺着下巴颏狂流,他抛出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让我心疼。我觉得他的命很苦又很神圣,他既不能在台上寻到一个好男人,一个永远不是贪图他的rou体和笑盈盈的脸蛋而覆上他的腰身的男人,他又不能一辈子只做供人欣赏的艺术品,他也想有一日规规矩矩地做个人,被爱人蜷在手心里,一辈子受保护和呵护。他挑来挑去简直是挑花眼了,在台底下这些人中,他肯定是某天走神了,挑中了我,于是我摇身一变从台下的观众走进他的艺术生命里,掺和进他的人生中,我想我应该是比其他男人做的好点吧。我有一天骑着自行车,后面载着他,我一边卖力地骑(那天是逆风),一边欢快地讲笑话,我讲笑话的功力和我恶毒的嘴一样来得Jing彩,一般人赶不上半点。赵小庆那个下午应该是发自内心地开心,他摸上我shi漉漉的衬衫领口,动作轻柔细腻比舞蹈动作还好看,他很荒唐地向我倾诉,他绝对是爱上我了。
后来我们俩一起被人举报了。贴在大学门口的大字报一天比一天厚,也就是说不满意这段感情的人越来越多,也对,我算是个什么东西,算是一块儿池塘底下的淤泥,被沤久了发臭,也敢堂而皇之地手捧从艺术殿堂走下来的雪莲花,好歹也得是纯洁无瑕如同皑皑白雪的人物才能接啊,陆有善算哪号人物?算是个什么东西。大字报一张一张往上摞,我一口气一口气往下忍,有天清早他们竟然在我的面前贴,我干脆不忍了,与贴大字报的人打了一架,终于轰动全学校,我和赵小庆的事情不再是学生层面的事,赵小庆被撤掉了一直引以为傲的领舞头衔,被派到一个边拉子村里教语文,和我的惩罚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我教化学。
60.
时隔多日,我重新在这块儿脏兮兮的报纸上看见赵小庆迷人的样子,他返城成功,重新抢回文化艺术团领舞的头衔,他如今不仅回来了,跳的还是一些具有一定政治地位的大型舞,像他那样含情脉脉的清瘦美人,终于跳脱开苦命的艺术舞蹈,跳到轰轰烈烈大放异彩的舞蹈里,这样跳到三十岁也能被人尊称一声杰出青年艺术家了,可我们都明白,他不是那么好返城的,他和另一位芭蕾舞团门面有着截然相反的命运,那位骄傲的漂亮的女孩还顽固地守着自己的清纯,她不可能轻易就变成一个轻车熟路会用身体交换利益的婊.子,然而赵小庆就能,他的身子早就献给艺术殿堂了,也不差这几个男人,睡就睡了吧,他不在乎,他的艺术和他的观众也不在乎,只要能重回灯光璀璨的舞台上,他抬起头,全身收紧,他还是那么美,美得不可方物,容不得谁碰一下,这时他和他的观众们彼此感动,彼此都是世上最高洁傲岸的人。
所以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乎。这便是方三尺的恶意所在,他故意不拿一些Jing致的包装兜住那些巧克力,却拿这最恶毒的破报纸包着巧克力,以此报复我的恶毒,他用这薄薄的破报纸提醒我,兄弟,你的宝贝一路从北边小村陪人睡觉睡到城里。你公开讽刺柳天下倒霉的小母亲沦为男人身下的残花败柳,但是你的宝贝又好在哪里呢?方三尺这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忠厚老实又善良的男人,即便他努力演出老实人的样子,他的血ye里流着他父辈传承下来的狠毒,是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斗争和战争中迸发出来的狠毒,世世代代站在顶端的方家人,骨子里没有善良和老实,他们一个比一个狠毒。
我就像刚才来不及思索无关紧要的事只能抓紧裤线思索怎么办的柳天下,我的脸皮变成灰土色,像个死人似的,柳天下看见我的脸色,突然止住嘴,他猜想或许他在无意中说了什么重话,伤害到我了,但像我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怎么会被他笨拙粗劣的训话中伤。我想我也不是因为赵小庆和形形色色的男人睡觉而伤心,我究竟在伤心什么,大概是那个分别的下午,赵小庆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一边掉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一边认认真真地说,好好活着!别忘了我!别抛下我!现在很明显他已经潇洒地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