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台,你这是在求老子呐?”
离宫帐几里外的草地上,哈丹巴特尔与枢密院知院阿鲁台正席地而坐。塞北的秋风清爽而柔和,吹得地上的浅草轻轻摇动,抬眼可见云深处隐过几只归雁,飞过远山重叠,饱览过层林尽染,向漫漫的天际归去。与惬意的秋色恰恰相反,现在哈丹巴特尔神色里、言语里,皆充斥着对来者不善的抵触。
哈丹巴特尔半躺着,百无聊赖地嚼着一棵干草,嚼得乏味了,便啐了出去,斜睨着阿鲁台,慢悠悠道:“这些年明廷那边都遣使过来这么多次了,你见大汗有过答应的意思么?你呢,竟来劝我出使中原。你暗通明廷,此为不忠啊。”
阿鲁台似笑非笑,盯着他道:“哈丹巴特尔,你说我不忠,可平日里,因着当今的大汗非孛尔只斤氏血脉,你不是也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么?怎的,又这么护着这位大汗了?”
“打住。”哈丹巴特尔立即干脆地回应,目光随着一只飞鸟逐渐隐入层峦里,“我不是为了护着什么人。我只是不想蒙古成为任何人的附庸罢了。”
阿鲁台笑着摇摇头,继续盯着他的眼睛,向他细细道来:“咱们缺钱,明廷缺的是咱们蒙古人给的面子。咱们只须稍稍低个头,便可往来贸易,互通有无,更何况明廷封赏,向来大手笔得很,如此一来,咱们钱到手了,他们也得了面子,岂非两全之策?哈丹巴特尔,你这个前朝国本,情愿抱着面子不撒手,弄得两边都不痛快,又是何必呢?”
哈丹巴特尔索性别过脸去,驳道:“那为何是我去?你们这些人眼里最尊贵的当朝国本,不应当是满都拉图么!”
“我非大汗,当朝国本自然我不是我一介臣子能遣得动的。国本年纪也还小,难保不会说错什么话。只有你随同前去,才能既摆出了诚心,又不失了体面。”阿鲁台脸上忽地闪现了一丝促狭的笑,“况且你与大明国本朱昭奕,那不是旧相识吗?趁着叙个旧,也是好的。”
哈丹巴特尔一听,当即不乐意地骂道:“我呸!鬼才想再见着他!”
应天一处街市上,朱昭奕与赵安并肩走着,穿梭在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商铺间。朱昭奕换了一身平民的常服,轻便不少,步子也愈发快了。
“启昀,昨夜在我那儿,可还睡得惯?”赵安问道。
“当然睡得惯!”朱昭奕咧嘴一笑,悄悄凑至赵安耳边轻声道,“没了这么多规矩拘着我,我过得比在宫里还舒坦呢。”
赵安笑眯眯地瞪他一眼,幽幽道:“你是舒坦了,可你们陛下放心不下你,派了七八个大内的侍卫来守着我家的门,弄得我和家里那些下人,气都不敢喘。”
“陛下派来的人,我也不好遣他们回宫去啊。”朱昭奕故作了一副委屈状,埋怨道,“要怪就怪我寝宫那根破房梁,突然就塌了,要修葺一阵子,可我总不能住去掖庭吧,那可是嫔妃住的地儿;那些京官呢,我也不好跟谁走得太近。想来想去,还是到您家借住,最为方便。”
“我知道你的难处,有你这个伴,我也是高兴的。”赵安道,“你呢,也能够闲几日了。”
“我哪儿闲得了。就是这几日,建州卫的那些女真人又来京师上贡了,这回归顺的是斡朵里部的猛哥帖木儿,陛下才赐了宴,给封了都指挥使,过两日他们那位人神又得来面见我了,也不知他长大了多少。”朱昭奕长叹一声,撇嘴道,“还有蒙古人那边,先前朝廷一封封文书递过去,他们大汗和哈丹巴特尔还死撑着面子,理都不理,那位当朝国本满都拉图年纪又小,倒是阿鲁台,动了归诚的意思。这事儿也够处理一阵子的了。”
“真是辛苦你了。”赵安满眼心疼。
朱昭奕“嗯”一声,猛地想起一件事,便向赵安倒起苦水:“对了赵兄,一想起哈丹巴特尔递来的那封玩意,我就来气。您说哈丹巴特尔这人好歹也长我一百岁,怎的就这么无聊幼稚!”
其实朱昭奕早与赵安说过了此事。不到一月前,朱昭奕接到哈丹巴特尔递来的一封亲笔“密函”,千叮咛万嘱咐必须要交到他手里。朱昭奕好奇不已,一拆开,却见白纸黑字,赫然写着几个歪七扭八的汉字,以及一串流畅潇洒的蒙文,所要表达的全都是同一个意思——“朱昭奕,你就是个屁”。
“提他做什么,膈应人的东西。”赵安不觉好气又好笑,哼道,“咱们今日既然来了街市,便好好逛一回。这里熙熙攘攘的,便莫要谈这些了。”
走走停停一路,赵安见朱昭奕每每路过小摊子,将小玩意拿起又放下,不免问道:“启昀,你最近可有什么要添置的?”
朱昭奕歪头思索片刻,道:“寻常玩意我宫里也不缺,最近倒是想添些古玩。”
“你若想要古玩,可不能在这街上挑。”赵安一说便来了兴致,神秘兮兮道,“说起来,我的博古斋里得了两件座屏,一件翡翠的,一件羊脂玉的,价值连城,等你得空了,我带你去瞧瞧。”
朱昭奕摆手笑道:“我只想要些小件的玩意赏玩罢了。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我的俸禄怕是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