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承兰没有回来,弦月当空不比东院石桌上置放一夜的灯笼明亮。
树荫如同鬼魅,枝梢影投下似一把三叉戟,正巧落在张寄北心口方向。
毛叔迷信,觉这个兆头不吉利,劝他挪动几步,又劝说:“大寒天的,还是回屋吧。”
这地方正是江承兰回来的必经之路,张寄北想确定他平安,不肯离开,反而劝毛叔先去休息。
夜幕垂挂明星,簌簌风卷一滴尘灰,半夜气温骤减,凝固寒霜。藏在灯笼里的蜡烛消磨殆尽,微弱的光芒甚至照不清来路。
张寄北早料到如此,石桌上躺了备用的蜡烛。后半夜连月亮也不见踪迹,只有满天星陪他等着不归人。
红日自东方冉冉升起,初见光晕那一瞬,张寄北吹灭了烛火,起身整理衣容。手中紧攥住存放银票的荷包,布袋圆润充实被撑到满盈。当时到底派毛叔兑换了多少银票张寄北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在旁侧一个劲说不够。
如果可以,他其实想把全部身家送过去。
青海楼顶层,昨日分别之地,江承兰换了一身轻便服饰,做走江湖的浪人打扮,随意扎了个高马尾,是张寄北从没看过的清爽利落。
他好像偏爱蓝色,连发带也是湖蓝。
张寄北之前没了解过他的喜好,因为不懂得要问,他也不会主动在张寄北面前叨叨要求记住。
平躺在红木桌上的剑是张寄北熟悉的那一把,他第一回见江承兰时,他就拿着这把剑在银杏树下比划,剑意肃杀偏偏仪态怡人。
一招一式都刻印在张寄北的记忆深处,清楚到能够让他轻易模仿剑式轨迹,能够让他看到斩断银杏叶后自信的一笑。
张寄北回忆中有太多江承兰,是这段感情无可挽回后留给他唯一的恩赐,却也时刻提醒他,他曾错过。
江承兰听到推门声便抬头,直截了当问他要钱。
做完交易,张寄北卑微问道:“哪怕是交易形式,我们也不能好好相处吗?我喜欢你,会对你好,不会刻意缠着你用假话讨好你,我会把你放心上,每一句话都经过真心,存着敬畏之意去爱你。从前我犯过的那些错误你可以都记着,可以天天提醒我,可以恨我,可以无视我,可不可以不要走。”
答案是不可以,或许是终于能够摆脱张寄北了,江承兰心情格外好,愿意跟他坐下来多说几句话:“你自己也清楚,我们开始的那天就是单纯的交易,国与国之间的交易关系。哪里担得起一句喜欢?”
“可是你从前……”冲动之下说出的前半句话,张寄北立马止住。
江承兰却听到了,他可以坦荡荡面对从前那段感情,大大方方提及,拿得起放得下:“我从前是很爱你,在被你送回西岳之前,也的确被感情冲昏头脑,甚至想做个叛徒。做个假设,如果你没有把我送给刘家义,忽然有一天像现在这样冲到我面前,莫名其妙跟我讲,你喜欢我,想跟我好好过日子。我自然会欣喜同意,也不需要你说那些保证会照顾好我之类的话,我难道自己照顾不好自己?但是张寄北,如今,我不喜欢你了,相对的,无论你说什么都与我无关,因为对我来说,多一个你与少一个你的区别,本来就在于我心上有没有你。”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寒冷,深秋未到时节就开始落起大雪,连下过几场,地面shi滑难走。积雪最厚时候,江承兰着立领斗篷,手腕与脖颈处被毛叔夫人逢了一圈貂毛。老一辈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有好事全念着他,怕他手脚冰冷,便让毛叔来向张寄北讨各式过冬的装备。毛叔把养小孩的方式给张寄北理了一遍,举了几个与孩童有关的例子,张寄北觉得在理,把一块暖石交给毛夫人,托她绣个小锦囊。
锦囊在张府巷后的老屋,暖石在书房,人去了天涯。人去那天白日当头,晴朗明媚带了暖意,青海楼顶正对的那条大江河浅滩上的薄冰面,融化成一块块碎冰,随浪涌浮去东方。
张寄北长期没来朝见,天子在堂上跟他开玩笑:“你这些天不来上朝,几个老家伙找不到辩论的乐趣,也跟着想罢朝。”
“盛世太平,并无大事可辩。”张寄北心不在焉,草草行礼。
原先众人以为他这是在讲恭维话,没想到整一场除非有人点到他的名,他会心不在焉地对答两三句百用的字词外,其余时间都安静站立着,目光涣散不在此间,让人摸不透,心底都猜测他究竟有没有在用心听。
天子见状,拿着问题试探,不去问其他人,头一个找他:“岭北接连半月大雪,冻伤庄稼百千亩,寄北,你有何见解?”
张寄北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听清是谁在问,木讷地行礼对答,连眼神都没有聚光:“此事关系重大,应交与相应部门进行深入讨论处理。”
张寄北与天子隔不知几代的血亲,本不会过于亲厚,然而皇后是他心头rou,所以对这半个弟弟格外偏爱。没批评张寄北上朝出神的事情,假装无事发生,甚至把话题转到他身体健康上,问他病情如何,需不需要拨一名太医给他。
朝臣见如此,后半场也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