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冥府角落的某间囚室之外,把守在大门前的鬼卒无聊得直打哈欠。他就近寻了处空地坐下,安安静静地掰起手指,将时光细数一番,终于算出了年月是如何流转。
自打此处关进两名天界重犯,他已在此守了整整六百年。这六百年间,天界的仙人来过,冥府的使者来过,妖族之王也屡次来访,而他们每次前来,不过多时又要走出囚室,临走前面沉如水,想来是发现被关押在此的那两位仍然不知悔改。
鬼卒搓了搓手,伸展开两条腿,遥遥望着冥河方向发呆。过了大约一刻钟,他听到囚室里传来金铁相击声,一听便是有某人刚从迷梦中清醒,要拖着锁链在囚室里大闹一番。
“他若想闹,就让他闹去,你不必多管。”——尽管至今已有六百年之久,但冥君当初说过的这句话,此时仍回荡在鬼卒心间。他将此语奉若圭臬,六百年内只管把守囚室大门,其余的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管。
想到这里,鬼卒在铁链碰撞声的伴奏下,又打了个哈欠。但其实他不困,这只是他在做人的那些年里所养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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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囚室大门之后,其实还见不到内中关押的囚犯。这地方并非只有一道门而已,为了防止内里那两位逃脱,冥君特地多添了几扇门,说是每多一重禁制,就多一重防范。
在不知多少扇门背后,藏有一方漆黑Yin暗的囚牢。此处常年不见日光,仅有一盏长明灯亮在桌上。这时那灯火微微摇动,在石壁上映出一个蜷缩的人形,而那身影的主人,正将手伸入铁栏缝隙,好似绝望者在寻找希望,又仿佛知错的罪人正乞求救赎。
可他不知错,也不愿改正。知情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铁栏泛着冷光,将囚室一分为二。栏杆这端尚有一张床,而被关押在栏杆另一头的囚犯,他所拥有的不过一堆稻草。
在他刚进入这间囚牢时,那张床本也有他的一半。可惜他装死蒙骗众人,又借机吞噬同伴,因此得了冥君处罚,被下了禁制无法化形,更失去了和狱友共享床位的机会,在升起的铁栏另一端,和一堆稻草同睡了六百年。
长明灯发出的光亮叫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最终只照亮了桌旁的一小块地方。但这对那刚从床上爬下的人而言,倒也是无所谓的事,横竖他不奢求光明,相比之下,角落里的昏暗反而更能令他安心。
他拖着一条铁链,叮叮当当地走过来,将额头抵上冰冷的铁栏。从铁栏另一端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冒着越界的风险,轻轻握住他戴着镣铐的脚踝。
“又做梦了?”坐在稻草堆上的囚犯问着,语气随意,听不出多少好奇,大约是一句无心之言。
既然是无心之问,那就不需要回答。倚在栏杆上的仙人并没有回话,同往常一样闭着眼,长睫随着呼吸微微颤抖,似乎很快就要掉两滴泪珠下来。
坐拥稻草堆的那位见他如此,便不再问,只抬起手来,和平时一样隔着铁栏杆与他相拥,在黑暗中亲吻他的眉眼。
忽然,一道红光闪过,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掀起几根稻草,适才温柔的双手顷刻间扣上脖颈。存雪还未享受够噩梦后的安抚,就被向上提起,呼吸也变得困难。
他费力地动了动,轻轻拍打如渊的手背,却并没有要求对方将他松开的意思。他在窒息中计时,心里默默猜测着那天生疯魔的龙君这次又能疯到什么时候,是要将他扼死,还是很快就把他放开。
栏杆那头的如渊睁大双眼,眸中黑红交错,时而闪烁暴戾的赤红,时而回归平凡的乌黑。存雪努力越过铁栏杆的缝隙,轻轻抚摩对方的脸颊,仅仅一息之后,红光倏地消失,如渊的手离开了他的咽喉。
“……抱歉。”如渊想碰触他颈上被掐出的印痕,却畏惧再度失控,怯懦地缩回了手。
存雪咳嗽两声,顺了顺气,抬头对他说道:“我该夸你有进步呢,还是该笑你退步?从前你轻而易举就能将我杀死,如今我送上门来,你却又收手不干。在这里关了六百年,你的杀性也被磨灭,我本想借你之手求得解脱,如今再看,竟是不可能了。”
“……”如渊目中现出沉痛之色,张口想说些什么,喉间却像堵了棉花,艰涩得无法发声。
此类对话在六百年间已是数见不鲜。夺权失败的天神有时对生无望,一心求死,有时又眷恋一线生机,期待着将来的某一日能逃脱囚笼,重新回到天宫。绝大多数时候,他深陷入往日的回忆不可自拔,噩梦几乎夜夜来访,而在他醒后,迷茫迅速将他包裹,在这时,轻生永远是他的第一念头。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希望还吊着他的性命,让他在求死与觅生之中挣扎无定。当年慕华天帝同冥君达成协议,将他关押在此,本来是抱着留他一命,让他反悔的心思,没想到适得其反,这天大的恩典在他眼中竟成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旁人的多次劝阻,他也早就听不进。
“天命,天命……”存雪低声自语,“天命不可违……”
“你过来我这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