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从沙发上弹起,环顾四周。客厅里一团乱,椅子和地毯上长满了衣服,文件被摞在茶几上,摇摇欲坠。从蒂姆搬来的第一天起,她便反复强调“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虽然两人认识不过两周,却凭空生出许多默契:一个人从电脑桌上朝下堆,一个人从地板往上堆,洋洋洒洒,杂物在电视柜前汇合。
有研究称,混乱的工作环境会增加人的创造力。当下,小溪不想深究这一理论是否正确;她只想在一小时内把这间乱腾腾的屋子清理一新,给大吾留下好印象。
然而此刻的她很难胜任这一工作。她刚一弯腰,就感到胸闷异常,支气管像是被一团东西牢牢堵住,肺叶仿佛要炸开。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智挥猩端着一壶姜茶走来。它看了看房间,又看了看举着文件不知从何下手的小溪,把茶壶往茶几上一搁,了然地挥挥扇子。
“智老师,太谢谢你了。”小溪猛灌姜水,水的温度刚刚好。从起床到现在她一口水都没喝,嗓子要裂开了。
“大吾先生一小时后要来,这里就交给你了。请务必让他觉得我是个有收拾的人。”嗓子得到滋润,小溪蹦出一长句话。“蒂姆的衣服就藏起来吧,别让他误会我有对象。”她攥紧智挥猩的手掌,上下摇动,“拜托了。”
智挥猩点头,一挥扇子,所有脏衣服都升到半空;它再抖扇子,衣服朝地下室飞去,目的地是地下室的脏衣篮。智挥猩从储物间取来吸尘器,插上电源,目送小溪离开。
小溪磕磕绊绊地冲向浴室。她还没来得及洗漱。她接了杯水,左手握牙刷,右手挤牙膏;她右手没接稳,牙膏掉进水池。她闭上眼睛,稳稳心神。这一次终于成功了,牙膏稳稳落在牙刷上。她漱了漱嘴,抬起头,正要把牙刷放进嘴里,却陡然对上镜子中的自己,蓦地愣住。
镜子中的姑娘脸色惨白,憔悴不堪,嘴角的皮肤因干裂起皮。在浴室昏黄的灯光下,她活像一只水鬼,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不过,面无人色也好,衰弱无力也罢,这些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毕竟,待她恢复健康,她的脸颊又会像从前那样盈满光泽。真正让她在意的是眼角的鱼尾纹和从鼻翼两侧,如波纹一般荡开的,两条细长的法令纹。
目前,它们看起来纯良无害,仅仅是皮肤上无用的点缀,只在必要的时候向外界宣示主人的年龄与经历。但是,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会像蛛网一样散开,在皮肤表面织出一张纵横交错、密不透风的网。网络如同瘟疫,将感染她全身;就好像遭到钢/珠射击的强化玻璃,从几毫米的小/洞发展至完全碎裂,只需要一瞬间。
她终将变成梦中的那副样子。
她刷牙洗脸,回到卧室,拿起梳妆台上的眼霜和面霜,刷墙似的涂了厚厚的一层。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一瓶用了过半的粉底,一块珊瑚色腮红和一只豆沙色口红。她旋开粉底盖子,往化妆刷上挤了一大团,正欲上脸,却迟疑了。
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小溪叹息。她能遮掩脸上的皱纹,却不能遮掩她会逐渐衰老的事实。她的器官会衰退,细胞数量会减少,她会弯不下腰,会牙齿脱落,耳朵也不在灵敏。最后,她会步入死亡。
小溪慨叹,把化妆刷扔到一旁,抓起木梳,梳理长发。大江,扶桑和兹伏奇社长都说她漂亮,可是漂亮的脸蛋又有什么用呢?从古至今,美女不知凡几,现在不都躺在地里任那黄泥销骨。她把头发扎起来,脖子晾在空气中,她打了个哆嗦,于是又解开发带将头发披散开来。
唯一的慰藉是,小溪心想,在衰老和死亡这条路上,我不是孤身一人。她承认,自己在很多事上都是孤独的,就像周期蝉,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独自度过。但唯独在死亡这件事上,她获得了诸多陪伴:前有亿万先辈,旁有不计其数的同龄人,还有不可胜数的晚辈在步她的后尘。
不过,宝可梦世界中或许存在让人永生的力量。她想起了游戏X/Y中的最终兵器,AZ和他的花叶蒂凭此力量获得了永生。要是可以,我愿意获得永生吗?小溪脱/下睡衣,换上件格子衬衫。这件事耗费了她剩余的力气;扣好扣子,她累倒在床上。恍恍惚惚间,她想,如果能永生,那大吾先生也一定要和她一起永生,还有宝可梦们和家人们,否则,永生也只是漫长的折磨。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门铃声。她皱了皱眉,把头埋进臂膀中。几秒后,门铃再度响起,这一次与刚才相比仿佛急促了些。小溪烦躁,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耳塞。卒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僵。
她演示了什么叫做“垂死病中惊坐起”。她果断翻身下床,套上一件V领套头衫,穿上牛仔裤,也不管头晕不晕了,火速狂奔下楼。智挥猩和玛夏多聚集到门口,看见小溪下楼来,立刻朝两边散开。
小溪刚跑到门前,门铃声再度响起。她来不及喘口气,拉开大门。此刻阳光正盛,小溪被迎面袭来的日光照得晕头转向,本来就昏沉的大脑更加昏沉,因此站立不稳,朝门外栽去。
大吾西装笔挺,正襟安立于门前,手中拎着个纸袋子。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