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应该是呆站了一会儿,等他回神时,狐狸已经在用袖口擦拭嘴角,身后废墟里周遭的浓烟也快被吹散。
“那里,还有一块。”小鱼抬手,指指狐狸左边唇下的殷红,好像里面的犬齿也沾了血。再往前几寸他就能帮忙揩去,但在人间学的那点礼仪告诉他,他不应该那样做。
狐狸似乎有些意外:“谢谢。”
他的目光又像方才那样掠过小鱼,太过明亮,砾石似的要在他脸上擦出火星来。
小鱼深吸口气,点了点头。他不知狐狸接下来是否会再开口,开了口又会和自己说些什么。狐狸似乎很喜欢这么看着他,也只是单纯看着,眼睛稍稍眯起来,比起初一掠时要柔和不少。没化人形时就是如此了,狐狸统共就没有几个时辰是醒着的,总是这副懒洋洋又不缺耐心的模样。如果他现在又开始絮絮叨叨,狐狸大概也会如常听下去。
然而对小鱼自己来说,要他打开话匣,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比面对一团雪白绒毛难上太多,他总不能再去把玩狐狸的头发……他想自己在人间锻炼的还是太少。低下头,忽有一团清水从竹林窜出,悬停在两人之间又化为上宽下窄的形状,就像被一只无形茶盏盛着,颤巍巍浮到狐狸面前。
“这是山腰泉眼的水,很干净的,我把它叫上来要花小半刻钟,”小鱼还是不肯把头抬起来,“你漱口吧。”
“自学的?”狐狸问。
“不是,”小鱼如实道,“天生会。”
狐狸好像笑了,他又说了“多谢”,等小鱼别扭完了,把眼抬起来,狐狸的唇齿间确实已经不见血迹。
所以,是把泉水喝下去了?也没再往外吐血。小鱼心头大石落下,全身不再像方才那样紧绷了。抬头看看月色,心知离天亮还远,想着或许可以带狐狸在自己地盘上四处逛逛,等白天视力稍好一点再去琢磨修房子的事,却见狐狸掸了掸膝盖,直接席地坐下,好一副准备闭目养神的架势。
“啊?”小鱼弯腰抓他大臂,想把他从地面上拔开,“你起来!”
“怎么?”狐狸倒是费解了。
“你也太容易困了吧……要睡也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小鱼靠蛮力取胜,他看见狐狸乖乖站起来,还那么任由自己抓着胳膊,“到处都是泥地,”他的语速忽然又快不起来了,两手也下意识松开,收到自己背后,“你可以考虑睡在这棵梧桐上。”
狐狸似乎当真考虑了一番,道:“再有雷劈我,它也一起遭殃。”
“那也无妨,”小鱼脱口而出,“它是我的树。”
本还想着狐狸现在虚弱,自己要抱也不一定抱得动,怎么上树又成了问题,却见白光一闪,狐狸一跃而上,直去树冠,小鱼跟着钻进去才看清楚——他选了最高的一个分叉,比自己平时倚的那两枝还要高上一截,黑压压的树叶把他半掩起来,夜风一吹,瞧着还挺惬意。
“我平时也喜欢上树睡觉,躺在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对山的佛寺,”看不到狐狸的脸,小鱼口齿伶俐了不少,“对了,你不用问我怕不怕雷劈,我应该是不怕的。蜀中有座佛塔连金顶都被劈黑了,我被困在里面的时候已经废弃,可是那几天连着电闪雷鸣,一次也没有劈到它头上。镇在塔下的河妖说这是因为我在。和我待在一块,说不定你也不用再遭那罪了。”
“镇河妖的废佛塔,”狐狸却问,“你做坏事了?”
“我没有!”
“那为什么困在里面?”
“我去人间游历过几年……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去这种地方留宿,”小鱼摘了片叶子顶在自己鼻尖上,“大雨下了半个多月,我停下修整,一觉醒来下山的路全都被冲垮了,只有这座塔在山顶,还算没被淹过。河妖劝我等雷电小些再走,否则下了山去到城镇里,也是四处受灾寸步难行。”
狐狸轻飘飘道:“你还真是好骗啊。”
小鱼一愣:“河妖骗我?”
狐狸的语气已经转为傲慢,这是非常明显的,他大概也没想掩饰:“无人空塔建在山顶,本就是为了引天雷对付镇在塔下的妖。那河妖大概气数将尽,把你留下挡灾,你也算是帮它多多苟活了几年。”
小鱼左思右想,想不出话来反驳——当初那只河妖对他的热情确实到了一种古怪的地步,隔着厚厚一层黄铜地板都能跟他称兄道弟,临走时还哀哀痛哭,好像是自己把它狠心撇下了。
不对,还是有些不对劲,小鱼又思索道:“但如果我真的能帮妖挡灾,我就可以帮你,因为我愿意帮你,所以你不是在骗我。”
这般好意却遭到了狐狸直截了当的拒绝,他说自己不过是在渡劫,三年五载一次,被雷劈上十几遭也只是皮毛小伤,这次吐血是因为前几日打了场架,还没来得及恢复完全。他还说自己的天劫没有拉别人来挡的必要。小鱼问他这次的天劫过去了没有,下一通雷何时会来,他说“谁知道呢”,又问他架是和谁打的,他就用“麻烦人物”一笔带过,至于他打完架为何出现在那片竹林,像只普通小狐似的趴着……小鱼没有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