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床尾震了一震,祝启蓝醒来,见它顶端推送一条未接来电通知。他盯住通讯录名称数秒,直至亮光熄定。数月前他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同一手机——这叙述类极其中蛰伏惊天Yin谋,又或许机主的确抱此猜想。如今祝启蓝竟想不起彼时反应,倘若他愿意选,他也会愿意选择一种纯良无害的巧合。数据线连通,屏幕亮起,未接来电数目加一,祝启蓝回拨过去,没有开口,他保持举着手机的姿势回头,又看见韩复定定面庞。韩复说,让我和方先生说话吧。语气也平静,不是和祝启蓝提要求的样子,而他声音如此浮在听筒里,已然向那头证实某些事情。
祝启蓝将手机交还他。韩复接过去,走到窗边,赤条条脊背在窗帘上压紧褶皱,布料里透出水洗牛仔裤般的天色。我在听,对,是我。什么?……好,明白了。韩复背过身,说:不会。好,谢谢您。……不,没事,我会去的。您说什么?他——
他回头看向祝启蓝。其实无需这一睇,答案也该快捷分明。但他偏要扭过头,视线停在祝启蓝鼻梁上,这样之后轻轻张口,多出半秒无声时间。
“嗯对,祝……Galen在旁边。”韩复回答,“要我告诉他吗……好,知道了。”
他结束了通话,对祝启蓝说:“何训死了。”
祝启蓝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于是韩复向他解释:何训,他们曾经的经纪人,昨晚,即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九时四十四分死于胃癌晚期器官衰竭,终年四十六岁。遗体告别确切时间地点尚未敲定,但不出意外是在下周,在江州老家。他生前带过的艺人多多少少都会出席,前TSF成员不该成为例外。“他走得并不辛苦,”韩复说,“不如说是之前就有预备,有的亲友甚至没想到,他居然撑到现在——”
声音很快中断了,只有两片嘴唇还开着。韩复手指紧攀住窗沿,勉强的酸疼感生出用不了十秒,而又未足十秒;那手指很快也滑脱,像个催他说出后续安排的指令,但韩复只是靠在那里等祝启蓝。
后来仍是他先开口,磕磕绊绊地说,他觉得很奇怪,因为好像很早之前就从方檀那里听说何训走了的事,又或者只是他无端错认;又说严锦大概也知道消息,不知道锦娱会怎么安排,浑然忘却对方业已自立门户。说话时祝启蓝就站在他面前一寸之处,此前男人走向他,步幅独特如末流话剧走位。韩复想了想,发觉自己已没有什么要说。他重新抬手去推祝启蓝,趔趄里牙齿磕上祝启蓝肩头,于是在那里绝望地咬合,一桩顺理成章的事态就这样发生了。祝启蓝由着他咬,抱着他,手掌从发梢末端扫到尾椎,不带一丝皱眉地妥帖安慰。韩复喉咙发不出声音,他发抖,但身上太烫,被安慰的人偶一发抖,也被视为正常,像松香包裹虫身般寻常。后来他又试了一次,垂落又抬起的手还没碰到祝启蓝胸口,男人便放开他,算作对韩复意见的尊重。
祝启蓝把他送回公寓,下车时果然刷出新闻,数条提醒接踵而至。韩复脚踏在路灯薄光里,踏到单元口时难免蹒跚摇晃,继而扶墙支撑自己。两声隐约干呕后,那身影消失在门栅内,期间再没有目光移上祝启蓝衣襟。祝启蓝转回眼,专心致志刷微博,犹豫半秒,还是换了黑色头像背景。
他其实没能见到病中的何训,权当是李苡替他见了最后一面。烂俗小说开头往往靠以下句式开头:第一次见到某某,是在某某时候。祝启蓝鲜少阅读文学经典,自然不知其滥觞及其可笑之所在。但他的确也有第一次见到何训的时候——那时他们就和现在一样年轻。早在他决意退学前,有人向他发来邮件,说自己看过风林火山的演出。
“遗珠”。是用这种字眼,方块字,毫无回转余地的冒犯裹挟着热切,透过黑白字符敲在祝启蓝眼眶上,反像是催着他删除邮件。后来他回国,每周去叫Pilgrim的酒吧唱歌,脸上挂着祝岸的掌印,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就在台下的何训看去多少。很多事情他未能从何训那里得知,譬如对方如何拿到自己邮件地址,如何挖掘出李苡同韩复,又譬如他后来如何决定放低TSF,如何为祝启蓝接下那部《骊宫外传》。手被握住,衔着的纸卷被点上的时候,没人告诉祝启蓝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何训请他喝酒,眼尾笑纹浮出来,客气和Jing明比例调配得极佳;他旁边就是李苡,两个人都没有问起风林火山的另一位,出于默契——那年少成名的人成名得的确太早。
几周过去,他见到从小城来的青年。声音条件不错,音乐上也有想法,形象气质佳,堪称The Scarlet Feather之最后一枚拼图。何训说:你们试着合一下吧,试试,唱什么?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祝启蓝。
“Under Pressure吧。”祝启蓝不假思索地说。而韩复抓紧琴盒背带,茫然地眨了眨眼。
彼时祝启蓝觉得厌倦,没有掩饰地打出个呵欠,却又心知自己宁可把隐约敌意拧成大家都看得分明的优越感——莫名其妙。这是李苡的评价。女孩子出来打圆场,替他们拣定当年另首民谣。韩复转头冲她笑,睫毛垂落的样子祝启蓝以后见了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