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韩复又发了梦。
可能是清醒梦,但他不能确定:终于没有模糊的光圈,一切清晰一览无余,连最后排观众的表情都看得分明,何况祝启蓝的手指正停在他的掌心。露天场馆,吉他彻底不弹也无所谓,他要同祝启蓝在人前大唱爱歌,又或者那根本不是爱歌。歌声变成箭,凌空掠过席地而坐的人群,和声随即追上,白鸽一样快活地搔首弄姿。祝启蓝唱得面热,撩一撩汗shi的头发,上衣扣子弹开,颈子上还有昨晚韩复咬出的红痕,眨眼间变一簇火。韩复盯着那里,又咳一声,转开眼,举起双手,向空中划了两划。接好了!他喊,然而是在心里。
他踮起脚,猛吸一口气,朝观众跳水下去。那么多只手在瞬间攀住他,默契得不让他挨到一点地面。那是喧哗里长出的根根水草,然而炽热异常,兴致勃勃地缠住韩复的手脚,又不把他往深处吞:他们摇来曳去,一次又一次地变换位置,将他推得更高、更远,让他的声音融进照彻场地的阳光中。时候差不多了,韩复想,他应该上去,还应该有几首歌要唱完。互动变成挣扎,观众们想让他在人群中多留片刻,不惜拽痛他的手脚。好啦好啦!轻微的疼痛变为快乐,韩复劝说着他的爱戴者,让他们适可而止,直到把他推回舞台边缘。在那里,摇头切割灯紧紧盯住他,样子多像一柱遥远的灯塔。祝启蓝早已在岸边等着他,冲观众粲然一笑,弯腰伸手用力,韩复便被人簇拥着,推到他手里去。
这是只能发生于几年前的演唱会。那时他们还愿意无偿往公益慈善性质的音乐节上跑,观众也愿意为艾滋病患者付钱。“韩复!”台下有人摇着彩虹旗,站起来对他们高喊,“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祝启蓝把韩复抓到自己身边,侧头笑着亲了亲他的耳廓。韩复大叫起来:“怎么样!”他举着话筒指观众,“我们就是!所以我们要唱歌给你听!”
“给你们听!”李苡在背后高声补充。
喊话那人可能是他们“这种人”,更有可能不是,乃至心存不轨。但那一瞬韩复只觉得无需细究,他分明手攥一把汗涔涔热火朝天的爱。爱是什么?是他对天鸣放的一声枪响,是注定要招摇过市的猎猎大旗,是铁锈、盐巴和用它们堆起来的甜美蛋糕,是他从祝启蓝眼里看到的东西。爱,爱总会胜利,于是更要大作金石之声。
他要唱的歌其实已唱过很多遍:排练室、录音棚、体育馆、打歌节目,但不会腻,怎么可能腻?他们打定主意要唱一辈子。韩复从祝启蓝手臂里钻出去,飞快地捡起吉他抱在胸前,旁边的李苡长长吐一口气,又像是白了他一眼。韩复不闹了,祝启蓝在等他,他们都在等他。于是拨片狠狠刮过金属弦。他醒过来,从方檀的被窝里钻出去,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那场演出并未发生过。何训毫无回旋余地地替TSF回绝了这个邀约,回头便让他们接下一个电子阅读器的代言,所有人忙起来,玩着电子产品板着脸,当叱咤风云的商界Jing英,学一本正经的知识分子,就当作无事发生。
韩复喝了水,抬头沉思片刻,总算冷静了一点。天光早已微明,落地窗里折进来颜色温柔,竟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床上的人用不着他照顾起居,他便在床头穿衣服准备离开,听见方檀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大概不知道,”他说,“你们散伙不久,我有朋友想过要签你来着。”
放下的杯子一颤,涟漪还未荡开便触壁而止。他现在说,又有什么用?韩复缓缓直起腰:“我只知道当时有人要潜我。”他自嘲地笑笑,“当然了,不是方先生的朋友。”
躲得过鬼佬摸在他屁股上的手,躲不过饭局里有人蹭在他脸上狎昵又亲切的目光——后者也没能躲开浇在头上的一杯酒。那时韩复刚砸过吉他,转头得知对方觊觎自己已久:说来可笑,正是在他和祝启蓝的声声合唱眼眼对望里,对方才开始引自己为一路人,继而窥出可乘之机。一杯金汤力劈头盖脸淋下去,这类眼光和通告机会一并大缩水。
直到他平静地结束和世星的合约。直到方檀在化妆间里等他。那时韩复彻底失去还手之力,无言等待命运光临:方檀许诺他的东西一一到来,不过数月间,已无对准媒体点检昔日创伤制造逆袭动力之必要。
临走时他想起之前发过去的东西:“那个DEMO……”
“还行。”方檀说,“有点不像你之前的风格,写的时候在想什么?”
韩复勾了勾嘴角,没正面回答他,出了门。
祝启蓝成立了个人工作室。
他尚未和锦娱解约,但身边团队已换过一次血。兜兜转转,严锦和小安去带了阿塔,那孩子如今人气不低,但也少不了称他为“二号机”的声音——沿袭的是谁的路子,连祝启蓝自己都看得出来。尽管如此,他仍未公布新的音乐计划,反倒一早敲定了年后一部电影男一的档期:又是古装剧,江湖武侠,但终于不是清俊少年。出品方买了金榜耽美的版权,大刀阔斧删去感情线,却仍要求他扮sao气大叔,对他来说未尝不是挑战。\t
他自己则对方檀说:“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