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冷冷地从心里挤出来:他这样是要给谁看?
那时韩复冲在场的工作人员发了火,起因只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拍摄状态。导演,或者所有人,皆铁青着脸背过身,留他一人在那个大得过分的海洋球池子里。像药一样……他把自己从那些轻而又轻的塑料制品中沉下去,闭上眼,隔绝它们斑斓的色彩,但仍然忍不住想起五颜六色的药丸形状。很早以前,它们就开始在韩复脑子里打转:当他从方檀那里得知祝启蓝的近况的时候。
但他只有一瞬间想到那两个人。理所当然,池子里没有水,海洋球被彼此挤压着,勉强堆出浪花的意思。我在做什么?那个声音还在冷酷地质问自己:拍摄时间按分钟计费,所有人都在外面等自己,凭什么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表现出愤怒?一想到这里,韩复终于舍得将头抬起,一拳砸在泡泡球表面。笑死人了,那一半分裂出来的自己冷嗤,像是飞到高空,转为俯瞰这一摊艳丽装置: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矫情的人。
倒不如说我以前什么都不是。
韩复伸手到池外,捞起那个飞到外面的海洋球。他再次想起自己为什么发火——说来可笑,他本来就不太中意这首歌,连带着憎起一早商定的MV创意,哪怕通稿里写着他意在反讽:海洋球、火烈鸟与霓虹灯架,韩复在歌声布景里将它们掀翻,扮演夸饰元素的捣毁者,但首先要沉溺其中。于是他试过许多次,仍无法兼容好反叛和顺从的神情以填充特写镜头。只要他呆在这里,做什么都显得造作。停。导演说:你别拗造型了,什么表情都不摆试一试,会不会好一点?韩复这时才恼怒起来,对Nora说你出去给我买杯咖啡。他把一个球狠狠甩向工作人员散去的地方,但它飞得不够远。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开始觉得糟透了。自己至少演过小师妹的大师兄,一个合格的痴情种子恋爱脑……韩复试图冷静下来:那也不算什么出彩的角色,但总归顺利杀青,不会让他风评更差。这些安慰就像卸妆水的泡沫一样迅速碎裂。真实情况是这样:他觉得糟糕透顶,正是他一路过得顺风顺水的证明。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根本不是偶像剧的问题。\t
韩复深深呼吸。Nora适时端着拿铁进影棚:“导演问你状态调整好没有?”
“差不多了,就按导演的建议来吧。”
导演的意思是,凭他一张长得挺“成功”的脸,只要表情不崩得没眼看,总会有人买账。拍摄赶进度,实在不该白白在这里磨工夫。Nora也明白道理,再三同导演和工作人员道歉。她转身来时,韩复捏着那枚海洋球,拜托她:“你问问方老师今晚在哪里。”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以这种口吻提起方檀。导演挥挥手:好了好了行了快开机吧。
“今天不太顺利?”
方檀放下手机问他。韩复没想瞒着方檀,点点头便埋下头去。牙齿刚碰到对方内裤边缘,就被牵着头发提起来。不着急,方檀说,慢慢来。韩复一时失语,差点忘记“不着急”指的是什么——如果韩复没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的话。
暖黄光下他身上痕迹褪得七七八八,这才让颈上吻痕显得更新鲜。方檀自己还穿着件皱巴巴宽松衬衫,手指从韩复肋下游过,温情脉脉地:“别那么不自信,你以前MV我都看过,不是挺有表现力的?”
韩复不说话。
他几乎是闯进方檀的寓所,但门本来也是虚掩着。方檀正坐在钢琴边,手搭在琴键上,但并没有按下去的意思。韩复扭头望见桌上两杯热茶,报复性地,他端起其中一杯,嘴唇碰到杯缘:无任何气味遗留,甚至包括方檀本人的。方檀起身站到他背后,手臂越过他,故作漫不经心般将茶杯压回原处:“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方先生是在等谁?”韩复只这么问。
他算是明知故问,但这分明远非取悦人的问法。方檀轻咳一声不正面回答,拍拍韩复屁股示意他去洗澡。这次韩复花了比以往更久的时间,要等到出浴室反手关门时,才想到方檀可能因此不耐烦。在这之前他似乎从未在意过,但也想不到如何找补。他裹着浴巾到了床上,自然地跪在方檀腿间。他比以往沉默许多,这点大抵方檀也觉察,因此反而阻止韩复继续提供服务。他是在夸韩复,但韩复只是垂着眼。
方檀笑了,又把韩复推开一点,吩咐他:“你去烟灰缸拿出来。”
韩复依言照做,回来时方檀也递他一根烟,让他有些意外。男人的红好彩有些呛,韩复轻轻咳起来,眼圈终于泛了点要红的意思,又迅速止住。搞什么?他坐直身体看方檀,没理由相信他今晚如此主动,男人却只想跟他谈心——他不知道脸上诧异神色已藏不住,制作人如果愿意,随时都能指控他服务不周。
“你有话就——”
“我不明白,”韩复索性狠吸一口烟,打断方檀,问题从喉咙深处钻出来,快得他自己都吃惊,“您明明同……他一对璧人,为什么还要找我?”
怎么会有人这么问对方开出价码的缘由?
方檀抖抖烟灰,似笑非笑瞥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