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萧惜言语,晏宁猜测他师父应是鲜卑人,没想到竟是位不折不扣的汉人,显已过了古稀之年,鬓发皆白,面目清癯,身形瘦弱,举手投足间仍可见不凡,依稀可想其盛年丰姿,年少时定是无数少女掷果盈车的儿郎,只是不知何故,要带一个鲜卑血统的孩子隐居在这为望山中。
萧惜向他禀明二人来意,晏宁向他行礼,他也只是神色淡淡。
只道:“山中寒陋,辛苦二位。”
他师徒二人相依为命,本应是极亲近之人,但他也未对萧惜有舐犊之色,只向萧惜道:“有客来,应烧水煮茶。”
语气可谓是严厉了,萧惜恭谨称是,转身去烧水。
他神色严肃,窈娘却不怕他。
医道,望闻问切,窈娘学母亲与陈大夫,先出声寒暄道:“不知先生昨日何时就寝?今日又何时起身?可曾安寝?”
她年纪尚幼,童声清脆,所言却甚是老成,萧老先生面色稍缓,柔声道:“亥时就寝,卯时起身,尚好,不曾有梦。”
许是女童是这世上最柔软的生物,连对唯一的徒儿都不假辞色的老人都忍不住温柔以待。
窈娘又道:“先生今日Jing神如何?所用何饭?”
萧老先生:“今日Jing神尚好,早间用了一碗稀饭,中饭用了昨日捕的鱼,刚刚用了晚饭,没用味口,只食了些山芋。”
晏宁见他一老一少,气氛和缓,萧老先生也有问必答,并无为难,便告辞出来寻萧惜。
萧惜正在烧水。
萧惜师徒的住处并不是山巅,依于一侧削壁,那壁上有山泉倾泻,他并未从泉里取水,而是直接接了这山顶流泻的山泉水来烧,水流极缓,这一会儿功夫也才接了半桶。晏宁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探向那一泓清泉,萧惜察觉,却并未阻止。
触手冰寒。
有一年的冬天冷极,院子里的水缸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他和弟弟妹妹还有窈娘争先恐后的去戳那江南冬日里罕见的一层冰,那缸里的水也极冷,但都比不过此刻。
那年堂姐还没有出嫁,一个一个的将手炉塞到他们手里,捧回屋子里的冰化了,沾shi了她的衣裙,像是晕开了大朵大朵的牡丹。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骤然间离家万里,语言不通,风俗各异。纵使是随父职居,但父亲有职务在身,并不能日日陪伴在他身边,男人心糙,也顾不得儿子的这些小儿女情态。
“我今年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扬州。”晏宁轻声道。
不知为何,晏宁对这只见了两次面的少年极为亲近。对方言辞寥寥,还曾语出惊人,但晏宁对他就是生不出防备之心。
少年目光就像为望山上的星子一般皎洁,晏宁实在不愿相信他是居心叵测之人。
萧惜点点头,晏宁知道他在听,虽然没有讲话,但晏宁就是知道他并不是敷衍。
“我姐姐嫁去了扬州。”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扬州好遥远啊,弟弟妹妹们哭,我也哭。”
“窈娘哭的最厉害,把姐姐的嫁衣都哭shi了。”
“好像一辈子见不到姐姐了。”
“其实江宁到扬州只要一天,早晨想姐姐了,晚上便能见了。”
晏宁低低道,“家里最疼爱我和姐姐,疼爱姐姐是因为她父母早亡又温柔懂事。疼爱我是因为我文不成武不就,却闯祸最多。”
萧惜轻声笑了,
安慰道:“你很好。”
想了想又道:“疼爱你是因为你也很好。”
茶煮好了,晏宁随萧惜捧茶进了萧老先生的房间,见他们进来,萧老先生眉毛立时就拧了起来,厉声训斥道:“叫你奉茶与客人,你却叫客人自己动手?”
萧惜愣住,似是不知应如何是好,站在那里一脸的不知所措。
晏宁看不得他这般神色,立刻替他解围道:“是我见山中取水与别处不同,定要抢了萧小哥的活计,讲起来,还是我失礼了。”
萧老先生缓和了神色道:“山中寒简,茶也是粗茶,水倒是勉强,招待不周,辛苦晏公子和花小娘了。”
花窈娘已诊完了脉,正坐在一旁记脉案,神情严肃,紧紧的皱着小眉头,见萧惜和晏宁进来也只是沮丧的摇摇头。
萧老先生察觉到她失落,出言柔声道:
“我已七十有二,算是高寿了,生死有常,便是请了大罗神仙来都未必救得回。花小娘如此年纪本事已很是了得,加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医,我临终之时还能得你诊治,心中很是快慰。”
花小娘眼中含泪,欲滴不滴,若是往常,定是要扑到她家公子怀里大哭一场了,但此时她一派老成,含泪道:“明日我将脉案交予陈大夫,他医术高明,定能妙手回春。”
萧老先生一叹,怜爱的抚了抚她发顶又向萧惜道:“我死了,便在这为望山上随便寻一块地方将我埋了吧。”
“不必立碑,也不必祭扫。”
服侍萧老先生睡下,萧惜才带晏宁和窈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