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从梦中惊坐。
第二日家中便有丧讯传来。
萧涵为国捐躯,在莫州城战亡。
萧翎听到消息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那一日是怎么度过的。他没等请示先生,就从观澜书院逃了出来,赶赴战场。
阿爹看到他来到军营时都快急疯了,要让将士护送他离开。萧翎不肯走,问阿爹二哥去了哪里。同在营中的姐夫揽着他的肩让他冷静下来,叫他别再问了。
姐夫同样刚经历丧手足之痛,满面悲怆:“阿翎,谁都不想的。”
阿爹先是不肯回答,字字铿锵,说为国打仗是萧家人的宿命,苟且偷生的皆不是萧家人,最后在他的不断追问下抱着头盔痛哭。
阿爹满头白发苍苍,老泪纵横:“他才二十二岁啊。”
萧翎面白如纸,终于死心。
萧涵的尸身并不完整。听说是因为萧涵作战杀敌时太过坚毅不屈,敌军怀恨在心,割下了他的头颅。
萧翎亲眼看见萧涵的头颅就被挂在城楼之上,枯发在风里微微摇荡。眼睛上满是刀剑留下的丑陋疤痕。那双温柔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再睁开了。
萧翎想要抢回二哥。
他做了一生中最疯狂的一个决定——瞒着阿爹和姐夫,孤身一人混入城楼偷取二哥的首级。
他被抓住之后,便经历了严刑拷打,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他想过这个后果,从决定做这件事开始,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可是阿爹和姐夫选择了攻城,在千难万险里救下了被俘的他,却也因此陷入了莫州城的围困之中。
敌军屠城泄愤,杀百姓屠将士,莫州城一片恐慌,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
他们当时遭到困锁,向天发过几次信号弹请求援助,除此之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援军迟迟不曾到来。
萧翎和城中的百姓在破庙中被保护起来,两天一夜里,他都在痛苦中清醒着。破庙里的还有几个将士,一旦被敌军发现,他们就会拼尽性命守护百姓,直到最后一刻。
阿爹远去之前隔着门对萧翎道:“上战场是萧家人的宿命,但是阿爹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对你有私心。阿爹希望你好好活着,将来回烟京,守护好萧家。”
那是阿爹最后一次跟他说话。
阿爹守在远处,姐夫孟语航守在破庙近处。第二日夜里兵戈之声渐近的时候,萧翎就已经明白,阿爹不在了。
姐夫带领将士浴血奋战,萧翎并未轻眼见过,却知何其壮烈。萧翎几次丧失希望,以为见不到天明。而将士死守,敌军迟迟没能靠近这一片地方。
黎明时终于有援军赶来,敌军听闻消息仓皇逃窜。重见天日之时,萧翎走出巷子口,见到孟语航将军跪在尸山血海里,面朝着烟京所在的方向,身上刺满了刀戈利箭,死不瞑目。
萧翎走的是修罗路,满地皆是为国牺牲的将士尸体。他心中有敬,也有对敌军的恨。
阿爹躺在血泊里,苍苍白发被血水染红了,同样未能合眼。阿爹捂着衣襟,似是临终前想取出什么。萧翎在阿爹的怀中取了出来——是他年幼时做给阿爹的小小护身符,上面用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阿爹的名字“萧维齐”。
“护身符保护阿爹,希望阿爹战无不胜,永远凯旋。”
赶来援助的是孙确将军与其子孙盛领的军。孙家父子,皇亲国戚,朝堂内外炙手可热。先帝也得忌惮几分。
萧翎至死都会牢牢记住那两张道貌岸然的面孔。
萧翎以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殊不知真正黑暗的日子其实才刚刚开始。
……
萧翎以前经常会梦到当年战场里发生的事,偶尔也会梦到他被关进牢里,外族人将二哥的头颅抛到他的身边,说是赏给他了。
萧翎每次醒来,都是背脊发凉。
后来孟星叙来到萧府,他才不再那般频繁地做噩梦,每次醉酒醒来,都能看到孟星叙守在他的床榻边。
萧翎记得那时候的孟星叙还很清瘦,个子也不算高,真的是豆芽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迅速拔高,如今站在身边比萧翎还高出半个头。脸也长开了,从前眉目之间尽是稚气,如今也称得上是“剑眉星目”了。
萧翎带着孟星叙走在回观澜书院的山路上。林木葱茏,清水自山石流泻而下,山间有鸟雀啁啾声。
萧翎望着他的侧脸,轻笑道:“怪不得。”
孟星叙看向他,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你总是盯着我看。”萧翎悠闲负着手,在他发愣的时候继续朝山上走去。
孟星叙跟上他:“我什么时候……”
“每时每刻。”
“我哪有?”
“比如现在。”
萧翎把他噎得说不出话,心情莫名愉悦,好似几年的大仇得报一半。
孟星叙隐隐感到不对劲。小舅受了他这么多年的气,该不会是要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