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总会二楼的KTV包厢里,熹微的阳光从酒红色遮光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在漆黑的天花板上划出一条亮线。邱宇躺在仿皮沙发上,睁眼望着那亮线,嘴边是点燃的半截黄山。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方诚谷一点也没解释他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又到底去见了谁。
可他越表现得若无其事邱宇就越好奇。他甚至在脑海里不断回想起牛威说过的话,某一个瞬间他差点开口问方诚谷是不是在这家医院里包养了护士——可如果是来见女人的话,邱宇想,为什么没有把礼物送出去呢?
难道是因为没见到?
可没见到的话,又怎么会去了一个多小时?
邱宇琢磨得心烦意乱,却找不着理由开口询问。于是一路上他紧紧跟在方诚谷身后,上了公交车后还特地坐在他的旁边,像小狗一样偷偷吸着鼻子,去闻他身上有没有香水味——如果跟女人做了的话,他不情不愿地想,那至少会留下香水味吧?
可是他没有闻见香水味,或许是因为医院里的护士都不搽香水。于是他又暗暗去闻方诚谷身上的消毒水味,比对着自己身上的看是不是更浓一些,却挫败地发现什么也闻不出来。
“干嘛?”方诚谷见他一直在那嗅,下意识抬手闻了下自己的衣服。
他心虚地说了句没啊,又故意皱起眉头道:“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洗澡啊?”
“怎么可能。”方诚谷瞪了下眼睛,看了眼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旧校服,没有波澜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嫌弃:“没洗澡的是你吧?”
邱宇哼了一声,故作凶恶地说着“肯定是你,我闻一下”就去拽他的手臂。方诚谷躲不及时,迎面被他凑了过去,于是邱宇便闻见了他衣服上柔软的皂香。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男人身上也能有这么干净的味道。
邱宇躺在沙发上深深吸了一口烟,望着昏黑的天花板吐出一口气。
昨晚下车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开始想,方诚谷还特地叫住了他,跟他说回去要记得洗澡。
“你有病啊。”那时候他瞪了方诚谷一眼。方诚谷似乎勾了下嘴角。那家伙原来还会笑。
“我是说你洗澡的时候不要碰到伤口,如果有裂开的,感染了会很麻烦。”
他喔了一声。现在想来他那时候怎么会躲开了方诚谷的眼睛,他真想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方诚谷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还有,”方诚谷顿了顿,最后说道,“后天周一了,记得来上课。你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了吧?”
邱宇望着飘散在天花板上的烟雾,轻轻勾起嘴角,胸口却闷闷的。
——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邱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天亮之后他就要去见赵杰,然后他们四个就会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然后呢?
“哇,谁来的?想吓死人啊!”
这时包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值班的清洁阿姨丁零当啷提着水桶拖把就闯了进来,被躺在沙发上的黑影吓了一跳。
邱宇也被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坐起来,却因为身上的伤太酸痛,于是只扑腾了一下,骂骂咧咧地回了个头。
“陈姨,别这么大惊小怪啦……”
“叼,是邱宇?你干什么不开灯?想吓死人啊。”陈姨说着拍亮了墙边的开关,看见邱宇大夏天的把包厢的温度调得跟冰箱似的,穿着校服外套整个大字躺在沙发上,脚边是一个黑色的背包,顿时啧了一声,“你这小子又偷跑过来睡觉,信不信我去举报你啊。”
“信信信,你好去了,记得关灯,我还要睡一会。”邱宇咬着烟冲她摆手,翻了个身向里睡去了。陈姨见状,立刻甩着拖把过来戳了下他的腰,尖着嗓子骂道:“喂!你个死小子别把烟灰掉在沙发上啊,快给我下来,我要搞卫生了。”
邱宇被她戳中瘀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嘴边的黄山抖了抖,烟灰就掉在了沙发的缝隙里。陈姨见状呀了一声,更理直气壮地提着拖把杆子去戳他,捅马蜂窝似地。
“痛痛痛……别戳了死八婆,我走了我走了。”邱宇仓皇起身捞过脚边的背包,一边骂一边站了起来。他故意往地上呸掉烟蒂,在陈姨气急败坏地拿着拖把追出来之前大笑着跑下楼梯。经过前台的时候他还顺手捞了一把薄荷糖塞进兜里,勾了把鞋后跟就踩着掉带的鞋子跑了出去。
邱宇和赵杰他们约了在学校附近的早餐铺见面。因为是周末,他过去的时候整条街几乎都没有开业,一路上全是懒懒散散关着的卷帘门。
路上他经过阿婆的摊位,眼角的余光瞄见小哑巴蹲坐在阿婆脚边的小板凳上剥蒜头。那双小手抓过一个蒜头就揪成两半,放在手心里雪花似的搓。他跑过去的时候朝她喂了一声,往她捧着蒜头的手里扔了一堆薄荷糖,念了句“你以后生性点啊”就跑了。小哑巴惊讶地抬起头,两手抓着糖站起来就往前追。阿婆立刻在后面大声朝她叫唤,她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盯着邱宇的背影直到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