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坐。”钟鼎恒穿了件驼色圆领毛衣,看上去气色不错,眉眼舒缓,双手剪在背后,步伐稳健地朝餐厅走过去。
菜陆续都上齐了,家里仍留着早年间用的圆桌,钟恺凡坐在父亲对面,钟子铭则坐在钟鼎恒的左手边。待最后一道莲藕排骨汤上桌,陈丽也入座了,朝厨房里忙碌的阿梅唤道:“阿姐,你过来坐!”
阿梅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不坐了,我在旁边吃就行了。”
钟恺凡注意到钟子铭神色微敛,筷子也不自觉握紧了。说起来,阿梅十多年前带钟子铭来北京,直接投奔了陈丽这个妹妹,很快搞定了孩子的户口问题,连姓也改了。
恺凡记得阿梅当时跟父亲诉苦,说她那个男人是个没良心的,抛下她和孩子就跑了,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只有陈丽这么个妹妹,自己怎么着都行,万万不能苦着孩子。
钟鼎恒倒也讲情义,况且以他当年的盛况,办这点事儿也不算太难。
这个阿梅呢,也是个奇人。别看着长得朴实,相貌更是与妹妹天差地别,心思却缜密得很。自从阿梅来了钟家,手脚勤快,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因为是南方人,烧得一手好菜。
这么踏实肯干、为人谦谨、干活利索,钟鼎恒半点错也挑不出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阿梅的存在。
恺凡上高中以后,周末才回家,阿梅就给恺凡、钟灿、子铭三个孩子做饭,那样平静的日子,时间一晃,竟然都过去了。
说起来,恺凡尽管不待见继母陈丽,阿梅却是个勤恳人,照顾了他好多年,抵得上半个家人。
“是啊,孩子们都回来了,一起吃个团圆饭。”钟鼎恒十指交叉,鼻息处透着淡淡的笑意,两鬓已经白了,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钟恺凡只觉得‘团圆’二字极其刺耳,自己右手边还空着一个位子,往年这地方是钟灿坐的。
正说着,钟子铭起身搬了个椅子过来,放在他身边,把妈妈阿梅请过来,轻声说:“妈,姨夫都说了,叫您过去坐。”
阿梅连忙摆手道:“这多不合适!”说着,朝餐桌努努嘴,“你赶紧去,别管我。”
不知为何,钟恺凡竟然被面前温情的场景刺痛到了,他虽然向来不待见钟子铭,却觉得钟子铭对他妈妈阿梅那真是没得挑,孝顺、恭谨、任劳任怨。
钟子铭悄悄红了眼圈,低声劝道:“快去,别叫大家等。”
阿梅这才勉强同意了,跟上了钟子铭的脚步。
餐厅里灯光温馨而柔和,陈丽提前醒好了红酒,正准备挨个儿给大家倒,钟恺凡捂住杯口,笑意温和:“今天开车了。”
陈丽收回了手,笑意有些干涩,“也是,我给忘了。”
她转身取过一瓶果饮,还是给恺凡倒上了,“你爸爸身体不好,只能喝点汤了,你们年轻人还是端起杯来,开怀一些。”
钟子铭很会捧场,立刻拿起自己的杯子,“谢谢小姨。”
“不客气——”陈丽也给侄子倒了一杯果饮,眼里却闪烁着晶莹的目光,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就当是自己家里,别见外!”
“哎。”钟子铭应声。
借着柔和的灯光,钟恺凡看清了继母,印象里他一直觉得陈丽是个很美的女人。在钟家养尊处优多年自不必说,对待美容保养,她很是有一套,怎么今天看着,眼角处卡着几道干纹,黑眼圈也出来了,整张脸看上去干干,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多岁。
钟鼎恒细细打量着儿子的神色,忍不住哼道:“怎么,这家里里外外你不认得了?瞪那么大眼睛瞧,你从一进门就闷不吭声,瞧出什么名堂没有?”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空气里那丝薄弱的暖意也没了。钟恺凡回过神来,这时候他不想跟父亲抬杠,只是低着眉眼说:“没什么,只是长时间没回来了。”
钟鼎恒意味深长地瞧了恺凡一眼,语气缓和了些:“吃饭吧。”
客厅的电视机发出喧闹的音乐声,钟恺凡心不在焉,席间时不时回答父亲的问话。说是吃年夜饭,不过是换个方式开会而已。
不过钟恺凡倒是觉得有些纳闷儿,他父亲明知道钟子铭在公司的一系列动作,还能将他放在身边任用,甚至不少重点项目,还需经钟子铭的首肯。
察觉到气氛有些冷清,阿梅连忙给恺凡夹了块藕夹,脸上带着朴实而讨好的笑意:“恺凡,吃——”说着,筷子还在空中探了探。
钟恺凡仿佛被烫了一下,心里混着滚烫而复杂的热意,想起阿梅对自己的照顾,他竟然如鲠在喉,话到嘴边,他只是低声说了谢谢。
钟子铭却留意到,一直到晚餐结束,钟恺凡碰都没碰那块藕夹。
饭毕,老爷子喊恺凡进了书房,陈丽去楼上做面膜。
钟子铭跟着母亲进了厨房,见她有条不紊地将碗筷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他忍不住蹙眉道:“不是有洗碗机么?”
钟子铭穿着西装,立刻脱下外套,卷起袖子陪妈妈一起洗,“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