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室,点点水声。
医生想着要叫维修工来处理一下频频漏水的那个水龙头,手下笔抵在本子上,对着上面的问题发问。
“最近有没有杀人的冲动?”
“没有。”
“有没有寻死的想法?”
“没有。”
“有没有恶心不适等症状?”
“没有。”
“有没有做噩梦?”
“没有。”
“有没有厌世感?”
“……有。”
医生已经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的“没有”处打了勾,才后知后觉面前安安静静的青年说的是“有”。
他挑起了眉头。
青年叫祝鄞,极其漂亮又不会无事生非,这其中任何一点都使得他很是讨喜,更别提两者叠加。
于是他放软语气,叫他的名字:“祝鄞。”
祝鄞“嗯”了一声,仍然是神色寡淡。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语气中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
“没有发生什么事,”祝鄞垂下眼睑,淡淡道,“正是因为没有发生什么事。”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但医生已经心领神会:“正是因为没有发生什么事,所以你才厌世,是吗?”
祝鄞点头。
他一向话很少,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让医生欣慰。他突然觉得平时青年很让人省心的那份乖顺,此时都有些让人肚子里憋着一股无从宣泄的火气。
他按捺下朝青年发火的冲动,温声问:“消消乐不好玩了吗?”
“已经全部通关了。”祝鄞回答他。
“那……去和大家玩玩?院里的几个小伙子好像都挺喜欢你的。”他说。
祝鄞突然轻笑了一声。
“喜欢,”他说,顿了顿,又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王医生定义的喜欢,就是在黑暗处突然把我拉进狭小的储物间,肆无忌惮地抚摸我的胸部么。”
王医生像是突然噎住,厉声道:“这是谁做的?”这种事情在Jing神病院并不少见,女性病人偏少,以至于但凡弱势的落单者,都会遇到类似情况,更别提祝鄞清秀异常。
“没有这个必要。”祝鄞抿唇,将右手搭在前胸——正是他惯用的自我防御姿势。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
这是很不同寻常的动作。他与人说话的时候,通常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不是看向别处。
王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开阔空旷的场地上,是几个嬉戏玩耍的孩童。轻松愉快的神色,悠游自在的姿态,错落有致的曲调。
祝鄞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道:“……我没有怨谁。当我将刀捅向那个男人的一刻,我就为自己想好了最差的结局。”
“你真的有Jing神问题吗?”王医生突兀地开口。
祝鄞搭在前胸上的手缓缓上移,抓住衬衣上边缘。
“我有病,医生,”他说,“这是多名专家共诊的结果,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那你自己觉得呢?”王医生问。
Jing神病人往往不肯承认自己在Jing神方面有障碍。
“我啊……”祝鄞缓缓道,“当然也这么觉得。诸多实验证明我的梦里有另外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虽然这好像没有给旁人造成多大困扰,但它确实影响了我的生活。还有……正常人会随便拿刀玩划自己么?”
医生怔怔然,祝鄞已经将隐于桌下的胳膊放到桌上。
入目是惊心动魄的红。鲜血淋漓,血rou糊在衣服上,惨不忍睹。
医生这才意识到,刚刚的所谓水声其实是跌落的血珠。
他按铃。门外的人冲了进来,拿刀戒备,却在看到满地鲜血的一瞬间怔住。
“医务处理不了这种伤,用专车送他下山医治!”
纷乱的脚步声过后,医生坐在副驾驶位上,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闷不做声的青年。
他胳膊上的伤口得到了简单的处理,面色平静。
都不会痛的么?医生暗自想,回忆之后突然意识到祝鄞在谈话中途转开的目光。
……是在掩饰痛意吗,那样隐忍的神色。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何苦呢。
“求死的人啊,大多心里犹豫,下手不会那么狠……但是这孩子啊,是直接一刀砍下去的,”主治医师摇头,“所幸避开了重要动脉,只是看起来流的血多,其实没有大事。但还是住两天院,留待观察吧。”
王医生应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并不只是“所幸”而已,怕是一场预谋吧。
但他没有多说,只向医师略一颔首。
祝鄞用了一天时间摸清了护士查房时间表,想着明天是星期四——没有拉开工作日与周末的距离,应该一切照常。
很好。
周四晚上八点,换药的护士按例来到病房,虚虚隆起的被子下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