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色已微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殷涔回到太子府,无声无息进入陈佶寝房内,正待往里间暗房走,卧榻上的人突然起了身,“平山哥哥,你回来了。”
殷涔一惊,掠到床边,发现陈佶神情清醒,原来压根未睡,他拢了拢对方耳边碎发,笑着说道,“怎么我一不在你就不肯好好睡觉,这习惯可不好?”
陈佶也面上一笑,房内此刻正暗,窗纸透着些微的白,人脸上一道朦胧的光跟着化开,陈佶问道,“林将军如何说?”
殷涔掏出那张薄薄字条,陈佶就着微光展开看到,面色重重一惊,未待他开口,殷涔抢先道,“我料到朝中有人做鬼,却不想竟是宫中。”
昏暗中陈佶紧紧盯着殷涔,殷涔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大惊失色。
这消息太过震惊,皇室中人通敌叛国?他不知道林将军是否了解更详细的内情,而从林漠烟多年来绝不辩护,甚至绝不开口来看,他所写下的一定是证据确凿之事,却因为种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宁愿家破人亡,也无法将其公之于众。
只是,殷涔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宫中人为何要如此行事?
林漠烟不肯对外示众,殷涔和陈佶即便知道了这一层内情,自也无法跟任何人说,好似原已昏暗的底色又降下一层黑幕,而若揭了这黑幕,便会如坠深渊,粉身碎骨。
半晌,陈佶从殷涔怀中抬头,说道,“无论如何,也要还关西七卫一个真相。”
殷涔缓缓点头,如若不是为了真相,他又怎会在这重重宫闱之中藏身数年,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留在这的理由似乎不止是那么唯一一个,怀中这半大小子,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最为牵绊的人事之一。
从前那个粉糯骄横的小粽子,而今成了高出他半个头,身强体壮的魁梧少年,然而依赖人的性子却似越来越重,但凡只有两人的私下,陈佶便在他身旁又蹭又靠的,从幼年时的小nai狗到如今俨然一只小狼狗,殷涔无法对这只又真又憨的小狗说出半个拒绝的字。
然而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伴随刀光剑影,血流成灾。
仿若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二人头上,一定要追寻的真相,不知何时就会勒紧了绳索,顷刻毙命。
殷涔原觉得只是自己的事,不欲拖陈佶下水,而今“宫里”二字,让整件事变成二人都逃不开的枷锁,好似命运的枝干注定彼此交缠。
罢了罢了,天上|人间,天涯黄泉,一起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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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殿内,陈泽也一夜未眠,仍侧卧于罗汉榻上,丝滑衣衫斜斜垂于地面,此前伴于身侧的道士方守敬已先行退下。
高仁进了殿内,陈泽双目微睁,缓声道,“他走了?”
“走了,行李也未收拾,接旨后即刻就出了家门。”
陈泽嘴角扯过一笑,“他倒是连夜等着朕的旨意,算准了此番朕一定会用他。”
“陛下,”高仁走近些,柔着一把嗓子,“林将军此番看着,老得厉害。”
陈泽微微一怔,“我记得他将将小朕一岁。”
高仁道,“而今看着倒像成了兄长。”
陈泽沉默半晌,高仁又道,“当年在安宁宫,皇上与云将军一同让梁太傅授课,还常常拉了林将军陪着……”
陈泽睁眼打断道,“你这奴才,今日话这么多。”
高仁哎哟一声,轻轻拍了拍嘴角,“老奴多嘴,”却并不停下,继续说道,“奴才老了,见着将军,难免想到过去,当年林将军和云将军镇守南北防线,天下何等太平……”
陈泽默不出声,待高仁说完,似想起什么,问道,“云渐青之子近日已进京?”
“是的,皇后娘娘还设宴款待过,接风酒就在朝贺殿。”高仁答道。
“她倒是会替朕做人,那个孩子,叫什么?你见过吗?”陈泽看向高仁,继续问道。
“单名一个野字,表字止戈,倒是出落得一表人才,翩翩公子一名。”
“云野,云止戈,”陈泽在口中念着,“改日让他进宫,让朕好好瞧瞧,渐青的孩子,当年朕还只是太子,一同玩耍时朕还戏言日后要结为姻亲,他若是儿子,朕就将公主嫁给他,他若得了女儿,必是朕皇儿之妃。”
“老奴也记着呢,当年林将军还不服气,说为何姻亲一事将他排除在外,云将军当时口不择言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糙,谁敢将儿子女儿送到你家,将林将军气得够呛……”高仁回忆着,微笑说道。
陈泽也似想起那情景,面上带了抹笑意,而后却又忽的沉了下去,“谁都想不到,林漠烟果真一生未婚,在那黄沙大漠一待二十年,只将他乡做故乡。”
“陛下,”高仁叩首跪了下来,“若林将军此次守住了关西……”
陈泽挥了挥手,“不用你来告诉朕,敌军撤退之日,林漠烟可继续任统领将军一职,戍守西北,流放亲眷也悉数赦免。”
“陛下宽仁。”高仁起身,背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