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味道比外面更重,腐臭的味道熏得眼眶酸涩,但屋子里围的一群人,却没有一个往外走。
两个着差服的捕快挎着刀,头戴儒巾的仵作背着手,三人将一架半人高的木台围在中间,正巧挡住郑赦与戚程的视线。
戚程只能隐约看到一只男人的手,袖子挽到手肘,手上仿佛沾着不少污物。
众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直起身子回头,向郑赦行礼,纷纷叫了“大人”,被挡在里面那个年轻人,才终于露出了模样。
只见他头上戴一顶朴素小冠,一身蛋青儒衫,粗布臂绳搂住袖子,露出修长纤瘦的手臂,右手里握着一柄不足掌长的小刀,满手满刀沾着许多粘稠的红红黄黄的脂血。
“郑大人。”他的形容也如同着装一般朴素干净,就算手里握着刀,手底下是开膛破肚的尸首,语调也都极尽温文,神色恬静,似在杏下煎茶:“恕鸢不好见礼。”
一个小捕快凑过来:“老大,这位便是吴先生举荐的神医,崔鸢崔宝岐。”
郑赦半分客套也无,直截道:“如何。”
名叫崔鸢的年轻医者仿佛天生是个慢性子,就算面对冷肃的郑赦,他也半分没有紧张,沉稳地用他柔和的语调慢条斯理背诵典籍:“《内经》有云,若夫八尺之士,皮rou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里的小刀轻轻划过尸身:“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十二经之多血少气,与其少血多气,与其皆多血气,与其皆少血气,皆有大数。”
就算小捕快们在公门任职,见惯了各种死伤,却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有人拎着把刀下手给人破肚子掏肠子的场面,而且这人技艺还颇为娴熟,如同庖丁再世。
但这比喻实在对不住死去的冯掌柜,谁都不敢说出口,想都不忍深想。
如今天气渐冷,冯掌柜已去多日,尸身也没有什么腐化迹象,他赤身裸体躺在这一方木台之上,唯有**与脸面遮着白布,一身厚实皮rou青白冰凉,惨淡淡没有颜色。浑身死气,只有胸腹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里面黄黄白白热闹非凡。
崔鸢身边的仵作吴先生没什么反应,背着手在旁边看,神色平静极了。但捕快他们真是死命忍住了才没撒腿就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刨尸验毒实乃迫不得已,颇为惊世骇俗,倘若这时候没有人看着,让崔鸢自己想干嘛干嘛,想割哪儿割哪儿,郑赦必定会让他们在衙门门口倒立个十天半个月不让下来以示惩戒,太丢人,他们是真的不敢跑。
如今郑赦来了,他们都默默往旁边撤,一边撤一边听崔鸢提着刀讲解经典,温温柔柔像读诗似的,都是一脸不忍卒听的表情。
郑赦向来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仿佛人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叫他害怕。他上前几步去,堂堂正正地看。
小捕快们不由在心里感叹,老大不愧是老大,气魄无人能敌。
但往门口瞧,他们愕然发现小戚爷竟然也跟着进来了,面对这一木台血rou,顶多皱着眉头,连眼睛都没多眨几下。
这都是些什么神仙。
两个小捕快面面相觑。他们两个官差,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郑大人比不过也就算了,敢情胆量连百姓都比不过了?
请您也稍微表现的害怕一点啊!
事实上,戚程是怕的。
冯掌柜突然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然吓得不行,但除了陪伴他多年的阿丰伯,当时在场的谁也没有看出来。
如今冯掌柜尸身躺在这里,白布遮住他门面,谁也见不到他如今是何神情,肚子上好大一条刀痕,露出里面暗红黄白的脏rou——那大概是胃的位置。
往日鲜活模样似乎尚在眼前。
他手挡在嘴边,低低咳了一声。
“这位是?”崔鸢被他吸引了注意。
“在下戚程伯怀,先生不必在意我。”戚程颔首。
“原来是小戚爷。”不料崔鸢竟然知道他,温和道,“鸢自淮南一路行医至此,百里之外便听闻小戚爷雅名,如今初到桐阳,竟真的有幸见到了。”
“幸会。”戚程简短道。
“小戚爷与我所想有所不同。”崔鸢低头,提起一片方巾擦拭手中小刀,“世人对殉葬诸礼忌讳良多,开膛破尸更被视为大不敬之事。”
他抬头看人的时候,眼神洁净无比:“小戚爷倒是不同寻常凡人商贾,波澜不惊,有超凡气魄。”
“人既死,尸身与牛羊无异。”戚程平淡开口。
郑赦听到这话,不留痕迹地以眼角余光打量他一圈。
崔鸢亦微诧,感叹道:“果真与众不同。”
“鸢自幼习此偏门,虽旨在悬壶济世,却不免饱受曲解责难,今日难得见到知心的人,”崔鸢一边擦刀,一边又去看郑赦,嘴角勾起来一个笑容,“还是两位。”
郑赦收回自己偷看戚程的目光,面无表情问崔鸢:“可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