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树只当南哥儿是不喜欢自己杀人,却不知南哥儿只是畏惧他杀人那理所当然的神情。
因为南哥儿两次都在死间挣扎,几乎都是活活痛死的,也是他性子较于其他人要坚韧,换做差不多的,只怕早就崩溃。
第一世,被烈火烧死,那种身体被炙烤焦发出刺鼻气味,呼吸不上来的可怕滋味,他尝过了。
然后,五年前,被人折磨三年,鞭抽炮烙针扎刺骨无一尝了个遍,肚腹空到让人发狂,连水中的肮脏水垢他都肯吃下去,冰冷的水,将他灵魂都要凝结成冰。
每时每刻都与死亡如此接近。
最让他绝望的是,这一切都是自己从小护在身后那人的意思。
是以落下悬崖时,他只觉得解脱。
人,得以安然死去,是上天的慈悲,怜人一生奔波劳苦,终于让其善终,若是死无全尸备受折磨,是上天的惩罚,使其最后痛楚,忏悔前尘罪孽。
但终究是上天垂怜。
无论是善终还是恶报,终究不过是一死,从此不必再受劳苦,亦不用担忧前路未卜,只管安心长眠就便。
但若是无法善终,死了一次后又备受折磨,结果还是未曾死去呢?
实在可称之为上天的憎恨。
他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犯下什么无法饶恕的罪孽,才使得命运对他厌恶至此。
因为终究,还得死一次,在这死一次之前,不知又要受多少苦。
所以,他想死,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趁早,在自己还能清楚时,干净利落地死去,也免得在未知的未来,承受折磨痛楚。
说来说去,他只是人生,对自己生命的畏惧,害怕未曾到来的明天。
仅此而已。
但是,终究还是选择活了下来。
人生苦痛,但我还是愿意活下来。
这次卧床,仍然是大半月,新年果然是在床上渡过了。
原本约定要去接的人,也另安排人手去接回了广田,莫树在这君曜的小镇陪着南哥儿安静度日。
居住在这镇上的广田人身份是一名商贩,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在此暂住的这些天,硬是没有官衙的人前来问询当日二十来条人命之事。
郎中再三保证南哥儿真的无大碍后,被莫树放了回去——虽然广田有他的徒弟坐镇,但毕竟比不上自己在来得安心。
又陪着南哥儿养了一周,正月过去了大半。
虽然命救了回来,但那瘦下去的脸蛋,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圆润起来了。
这使得莫树又很是担忧了一阵子。
但广田那边的事务又不能落下太久,于是等南哥儿稍微好一点,两人再次启程前往北郡。
莫树果然如跟南哥儿许诺的,一路过去,再没有动手杀人。
只是南哥儿看得他苦苦压抑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
但若是让莫树放手去杀,只怕从君曜到北郡的路上一路皆由鲜血织就。
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普通的人,无法像莫树一般无视人命。
特别是在广田生活这么些年,南哥儿发现自己的心越是柔软了起来,或者,该说是软弱了起来。
今日,仍是如此,两人共乘马,行走在这个繁华的城镇街道中——他们今日落宿的地方,是某位富商的别苑,听得莫树要经过这里,已经吩咐下人安排好两人的食宿。
如果不是跟莫树在一起,南哥儿只怕一生都不会想到这位四国有名的巨商居然也是广田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没什么奇怪。
广田的人,何时会做得比这外界的人差?
个个均是人中龙凤,无一庸才。
虽然这个城市较之前他们经过的城镇来说,的确是大了不少,行人们衣着也比小城镇的丰富鲜艳不少,但两个男人共乘一骑却仍是引无数人侧目。
更加别说两人的穿着均为不凡,莫树又生得一张不省事的脸。
有些的甚至交头接耳在旁边低声议论起来。
南哥儿不会功夫,所以倒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莫树武力值颇高,所以耳力视力皆佳,一听那些污秽的话,就有点不太舒服。
照他以往习惯,只要不是广田的人,哪怕只是挡个道儿,他都会不做犹豫地砍杀下去,有时候甚至没原因就会动手起来。
对于他而言,杀一只这样弱小的家伙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费力,哪怕来个三四千,也不过是浪费多一点时间而已。
现在这些东西说了这么些难听的话,只怕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不自觉地探手在腰间摸了一下。
南哥儿靠在莫树怀里,所以当然察觉了莫树的动作,想必他又是想拔剑杀人了。
伸手握住莫树的手腕。“走罢。”
广田的人生活在这些普通人之间,想要隐匿自己想必都是有些费神的,如果莫树再要乱杀下去,只怕会增加他们的困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