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宫上下,便已将他视作了偿还“人情”的牺牲品。
他本以为,醉潋宫会是他的归宿,不承想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便在此刻,又听宫主开口道:“明岚,你且放心,倘若来日你有何不测,我定当联合世家门派齐上魔宫为你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秋明岚惨然一笑,忍回眼中泪意,俯首长拜一记,哑声道,“弟子,明白了。”
“如此甚好。”宫主起身,踏下高阶,缓步朝着秋明岚走来,伸手欲要将他扶起,“可要我派几名弟子与你同行?”
不待那只手触到衣袖,秋明岚便自行站起,向眼前人再行一礼,语调冷静至极:“多谢宫主好意。走之前,我想回清笙阁看看,还望宫主能允我在宫中多留片刻。”
宫主望着秋明岚的目光中盛满慈爱:“这是自然,你是该回去看看的,若觉得缺些什么,尽管同我说。”
“九陌……谢过宫主。”
秋明岚失魂落魄地走在山道间,内心一片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一路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零星画面。
从濯景殿冰冷的地面,到山门前交头接耳的守门弟子;从连日来的过路风景,到无阴海上的点点霞光;从朦胧模糊的红帐锦被,到习以为常的沉云墨海;从戮玄君胸前那一抹鲜艳的魔纹,到自称心魔的殷潇递来的一碟糕点……
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刻薄嗓音传入耳中——
“这条路可不是下山的路。怎么?离开太久,连路都认不得了?”
秋明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才瞧见迎面而来之人的面容。
“……大师兄。”
尽管此时的秋明岚已经连半分假装和善的余裕都没有了,对着眼前这人,却还是近乎本能地摆出了一副低眉顺眼的谦卑姿态。
“这声‘大师兄’也是你能叫得的?少脏了我的眼还要污我的耳。”
醉潋宫大师兄——秋知暮显然并不愿赏他这份脸,张口就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秋明岚抿紧唇瓣,默默移开了视线。
秋知暮与他乃是同族之人,只不过他是秋家旁支一个遭人唾弃的庶子,秋知暮则是直系最受宠爱的嫡子。
在他“逃”入醉潋宫的第八年,秋知暮便通过了醉潋宫的入门大试,被宫主收入门下。而他二人的初见,却是在门内大比之后,秋明岚得了名次,成为醉潋宫三师兄的那一日。
那一头醒目的银发,是秋明岚磨灭不去的印记,秋知暮一眼便认出了台上之人是秋家当年那个人人可欺的不祥之物。
大比一结束,秋明岚就被他半路截住,来意不善地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就在秋明岚心中疑惑渐深,正要开口之时,秋知暮的一句话令他好似回到了饱受欺辱的幼年。
秋知暮冷笑着对他说道:“没想到你这个小怪物如今活得还挺人模人样的嘛!”
瞬时,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将秋明岚彻底笼罩,他像是被这一句话抽去了三魂七魄,双膝一软就跪在了秋知暮脚下。
他惊惧欲泣,两手颤抖着拽住了秋知暮的衣角,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大公子,这事你别、你千万别说出去……我、我好不容易才……我不想让旁人知晓我的过去。这醉潋宫里只有你认得我,只要大公子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所以,我求求你,别说出去成吗?大公子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能给——”
秋知暮未置可否,只狠狠一拂袖,无情地甩开了秋明岚紧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像是看着什么污秽一般,眼神中尽是嫌恶。
“少碰我。”他甚至将秋明岚碰过的外裳脱下来烧成了灰烬,“你这种怪物也配姓秋?说出去都有辱秋家名声,你还想我说与谁听?”
跌坐在地的秋明岚沾染了一身土灰,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翩然脱俗的仙人之姿?
“大公子……”
秋知暮抬脚踢开他再度伸向自己的手,又拿他衣摆蹭净了鞋底的泥:“听说,你在宫中很是受人崇敬,若大比以此排名次,醉潋宫二师兄的位置你也不是坐不得?”
“我没——”
鞋尖踩着白洁的衣摆,在地上来回碾磨。
“人,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的,不祥之物也是同样。你说对吧?”
秋知暮笑着问道。
“……是。”
自那之后,醉潋宫的大师兄与三师兄便极少有碰面的时候,直至今日。
秋知暮早在上山之时便从守门弟子口中听闻了秋明岚归来一事,但两人途中相遇却实属偶然。
见秋明岚闷不作声,秋知暮觉得无趣,正要绕道而行,却不经意瞥见了秋明岚颈侧透出衣领的半抹红痕,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嘲讽而又得意的笑,问他道:“做魔尊的炉鼎滋味如何?想必很是销魂吧?”
被戳中死穴的秋明岚再难忍气吞声,竟向秋知暮投去了恼恨的目光,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