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能让帝王一眼见了就沉沦的传奇呢。
“你兄妹俩可真能沉得住气,”太后笑着骂了一声,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你俩的老娘都回光返照啦,还在那磨磨蹭蹭。”
回光返照四个字终于成功击碎了瓷学艰难维持的面具,他掩着脸跪坐在了太后床边。
秦桥却笑了起来,好像这不是什么诀别,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见面:“这么大事,小胖的腿都软啦,哪还能走得快?”
太后也笑,拍拍瓷学的头:“方头崽,不忙哭,你听我说。”
瓷学狠狠抹了把脸:“嗳,儿子在这。”
太后:“我都这岁数了,就是按照天理lun常也合该到我走的时候了。没什么不高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你娘走得突然,早把灵柩备下了是也不是?”
瓷学:“嗯,用的是我给自己准备的金丝楠木。”
太后:“行,算你孝顺。送葬的时候别哭哭啼啼的,去翰林院给我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送我,我要气死他爹。”
瓷学:“就怕等我下去了先帝大耳刮子抽死我。”
太后:“你要不干我就亲自抽死你。”
瓷学勉强笑着说:“阿娘,说点好听的吧。”
太后垂头看他:“方头崽,你自己的事你心里有数;阿娘走之前,还有一句话问你。”
瓷学紧紧握住她的手。
太后:“你告诉我,你是谁?”
瓷学心头突突跳动:“我是,我是瓷学,是淮州鲁郡王瓷错的独子,后又过继给……”
“不。”太后将他的手拉向自己,几乎是逼迫着他说:“不对。”
瓷学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就像他还是个幼童时那样迷茫地看着她。
“你是我卢四娘的儿子。”太后说:“你是我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住,定声说:“是我和文泰帝瓷镇的儿子,是大荆朝的皇帝。你,你要记住!”
瓷学大力点头,感受到她的掌心在自己头上拍了拍,只觉得心里的壁垒业障都叫她拍成了一滩黏糊糊的水。
“至于我娘家卢氏那些王八羔子……” 太后目露不耐:“本来就不是一家人,我死以后,你们两个很不用搭理他们,如果做了什么错事,尽管下死手收拾。”
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猛地咳了起来,秦桥上前拍她的背,被太后握住了手。
“小胖,”太后缓了缓语气说:“你答应我的外孙呢?”
这是秦桥十几岁刚和庸宴确定关系时跟太后说的玩笑话,秦桥知道太后的神智是不太清醒了。
“个小骗子,跟你那满嘴胡话的爹一样。”太后:“等得了我的外孙,再带到我坟头上拜拜吧。小胖啊,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我的外孙从哪来啊?”
秦桥看着她慈爱复杂的目光,就知道这位身经两朝的太后娘娘不但没糊涂,而且连她心里想的什么都知道。
“其实你阿爹走的时候,我就活不下去了。”太后拉过她的手:“不过是为着你们两个,才勉强活了这些年。小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太后只看着她,像是在等一个承诺;秦桥眼眶通红,却不肯点头也不肯摇头。
跪坐在太后床前的瓷学突然轻轻地说:“阿娘,儿子明白,我看着她,你放心吧。”
太后满意地拍拍他,得了这一句,目光就涣散了。
她的眼睛看向门口,就像有什么人会笑着从那里走进来似的,她突然问道:“今天是花朝节?”
秦桥说:“是的,阿娘。”
太后的目光渐渐涣散开去,靡靡的乐声似乎隔着漫长的时光传到她的耳边。
她低下头,想起这乐声正是从自己指间流散出来的,然后就想命运既定的轨迹一样,那个英俊漂亮的愣头青出现在了乐坊门外。
“和我走吗?”这个愣头青愉快又漂亮,目光清澈,蹲在琴台前看她:“你叫四娘对吧,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皇后。”
她听见年轻的自己说:“客官,今日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好好的花朝节,就别在乐坊里调戏歌女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了一次:“和我走吗?”
她就笑了起来。
当然。
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论你问我几遍。
我的回答还是那样。
太后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合上;她手肘撑着床榻,人还是半坐的姿势,最后轻轻地,带着一点笑说:
“好,我们走吧。”
瓷裳皇族最后的两个继承人一站一坐,动也不敢动一下;
最后瓷学站起身来,他腿有些麻了,起身时不免踉跄,却万分仔细地撤开靠背,抱着太后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上,秦桥如梦方醒,跟着他给太后把被子拉上。
他们慈爱的母亲,看着就像是睡着了。
瓷学抓着秦桥手腕将她带出来,轻轻对门口的怜光说:“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