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桥,我刚上战场那会儿,也觉得活着没意思。那时候我弟弟已经出生了,想着将来父母也有人侍奉,缺我一个不缺。我要是死了,说不定你这个没良心还偶尔想我一想。”
秦桥将那装酒的玫瑰露递给他,庸宴看也没看就接过来了。
庸宴斟酌片刻,似在措辞:“但是没死成,每次活下来,就多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活着活着,牵牵绊绊就多了,慢慢也就没那种想法了。”
秦桥:“如果你是想劝我……”
庸宴罕见地打断了她,他的目光略过人群,穿过火树银花,落到了寂寂的星辰上,像是穿透这片人间,触摸到了什么亘古不变的法则。
“有一个词你说的很对,使命。”庸宴:“人活着都在找自己的使命,找到了又竭力去完成。但你和我的使命是什么呢?大荆朝吗?鬼门关前闯过几回,我觉着不是。”
他目光中含起那种满含慈悲的冷漠,像华光寺里最老的那尊佛:“千年之前没有大荆,千年之后也不会有。你我为之驱生赴死的不是这个朝代,而是活在这个朝代里的人。”
庸宴鲜少说这么多的话,秦桥只静静地听。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想让边民不再受东肃的侵扰,想让老幼都能有个活着的青壮年可以依靠,而不是在家里守着他们的牌位靠念想过活;后来机缘巧合去东肃潜伏了几个月,他们那边不兴什么牌位,家里人死了,就在孩子腰上系一条白绳。我见过一个半大小子,腰上的绳编成一缕,滚得黑灰一般,绳上别着一杆家里做农活的锄头,随便捡了个头盔就投军去了。”
“那个时候我开始觉着,我的使命就是太平二字。别管是东肃人还是大荆人,五十多年了,寿命短的就在这腥臭的血里把一辈子都混过去了;赶紧把这场战事了结,让孩子都能过上你小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生活——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跟谁在一块就黏着;我想让孩子们能快活,等他们长大了,也不至于面对我们这一代的困境。”
他说到这里便侧过身来,放下那小酒壶,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用他的松竹气给她抵挡晚风。
“后来我回京,也没想停留太久。就连宅院也没叫人收拾,觉着对付一阵也就罢了,早晚还回南疆去。可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一脸晦气地让那团红绳捆着,整个人浸在烛光里,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里下意识就盈满了笑。”
秦桥看着他眼睛,直觉这混账东西又要说那些戳她心窝的话了。
庸宴:“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的使命不是让什么别的人开心,什么东肃孩子大荆孩子,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在我身边,有一天是一天,让你开心。”
“定安大都督!全宴——‘踏星问诸天!’”
下面花台上响亮地高声唱了这一句,人群霎时沸腾了——
这‘踏星问诸天’从来是只闻名不见面,若非都督这手笔,还不知道活着时候能不能见呢!
要说这烟花到底有危险,是不许民间开厂制造的;全国的烟花都要从工部领票据去买,瓷学从前没少指使着李驭涛从这里面捞钱。
老百姓轻易买不起这样的大花,都是给孩子买几挂鞭玩;勋贵人家倒是存着攀比的心给家里女孩买,但一般不会亲自去取烟花,从工部定了,直接让他们送到河边上来,燃放的时候报一声,又舒服又体面。
“踏星问诸天”,便是工部给脑袋最懵的冤大头设计的,烟花的个头一个比一个大,连环相扣,那架势不像是放烟花,倒像是要把天都炸下来。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李驭涛还在一边咂摸嘴:“定这个价,得多大的脑袋才能买啊?”
好些年没听见这一声唱,最后居然冤在自己脑袋上了。
秦桥好笑道:“哪来这些闲钱?”
庸宴:“我和瓷学一人一半,算你补给你的。”
秦桥霎时想起庸宴说的,先太子遇刺那年的花朝节,他和瓷学跑去禁军给人家当沙包,最后还偷年松的字帖换钱,就为了给她也放上别家贵女都有的烟花。
两副简单干净的少年心肠,被没眼力见的刺客折进了水里;
现在他们三个一人一边撑着这座江山,她以为他们血还热,心早冷了,却不想还有这么一点绵长的念想,一直不屈不挠地拖到了今天,巴巴地送给了她。
庸宴:“瓷学说这是他买给自家小妹的,让你好好看。”
秦桥鼻子有点酸,逞强道:“那澄茶根的穷酸皇帝,出这么一大笔血,rou痛半天吧?”
庸宴嗯了一声,带着浅浅的笑意揽过她。
秦桥打趣道:“那出了另一半钱的大都督怎么说?”
庸宴:“他说这是买给都督夫人的。”
巨大的烟花蹿上夜空,连绵地成了片,几乎将暗夜晃成明亮的白昼,人群沸腾激动,无数少女在心中暗暗许愿,说将来想要一段像秦阿房那样的良缘。
秦桥向后靠在庸宴身上,男人温暖的胸怀拢着她,那个曾被她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