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拂袖坐下,拿起一本书来翻,不慎将其中架着的一张纸片掉落下来。
他捡起来,就着月光看,不觉嘴角浮起笑意。那时他才十四岁,拜了秦嬗做书道师傅,每十日过来学写字。
秦嬗很严格,有次他要写凤凰两个字,写了许久都写不好,要知这种间架结构的确难掌控。
秦嬗就让他一遍一遍地写,写了十七八张绢帛了,还不满意,就连晚饭也不打算放他回去吃。
为此,孟淮生气了,随手抓了一张纸片,胡乱画了一只鸡,用来泄愤。
却不想秦嬗就站在他身后,直到他把草鸡涂鸦出来,大笔一挥写了凤凰两个字。秦嬗笑出声来。
孟淮还记得,那天他回头,秦嬗端着笑意看着自己,他感觉自己很傻,像个毛孩子、愣小子。
他想把纸片扔掉,到底有没有扔掉,又或是被秦嬗收了回来,孟淮不记得了。只是知道,如今就在秦嬗的书里。
夹在一首诗歌的两侧,写道是“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孟淮正在看诗时,秦云从门前过,她身后只跟了个提着灯笼的宫女,她见玉堂的门开着,问看门的太监,“宜春姐姐回来了?”
“不是,”太监道:“是驸马。”
秦云愣了一下,后微笑道:“我还没有见过驸马呢,能让我进去拜见一下吗?”
太监侧身让开路,提灯的宫女道:“郡主,真要去吗?我听说驸马在弋阳去了趟青楼,宜春公主闹得满城皆知,好生让人下不来台啊。”
她好意提醒,秦云却像是没听到,一直走到大堂外。
进了未央宫,孟淮又换回了长袍宽袖,现他坐在书案旁,房门大开,不用走近就能看到一个沐浴着月光纤尘不染的身影。
提灯的宫女看花了眼,看晃了神,道:“真真是天神下凡,这模样也太俊了。”
秦云抿嘴一笑,带着些许不屑,喃喃道:“好看又有什么用呢,他不过是个奴隶。”
“也难怪宜春公主要吃醋了,有这等相貌的夫君难保不被人觊觎啊。”
秦云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走了,宫女一惊,意外地道:“郡主,不过去吗?”
“过去?”秦云道:“去等着别人传闲话吗?”
二人走到门口,秦云对太监道:“里面太大,没碰到驸马,改日再见吧。”
之后秦云带人走了,她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因驸马多情所以和离吗?那为何驸马还要到这里来睹物思人?”
宫女道:“许是公主情变了,所以要和离。”
宫女打眼瞅了瞅秦云,自知这句话说造次了,祈祷着郡主千万别想起李悟那档子事,不然大晚上的有自己好果子吃。
然而今次秦云没有动怒,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眼中光芒闪动,她道:“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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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淮在阿姐身旁叙旧,秦嬗却并没有闲着,她去找了趟太子。然两人不是在东宫碰面,而是约了去崤山。
太子也是憋了许久,趁着为秦嬗接风的理由,到了这皇家狩猎场来。
可惜太子长期富养,且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身材走形,体力也跟不上了。秦嬗能绕着山跑马两圈,他只半圈就累到不行,偃旗息鼓坐在搭好的帐篷内,看秦嬗的人一样一样地抬着各色战利品回来。
到底是男子,心气还是在的,看久了太子又有些坐不住了,休息够了再次上马,跟着秦嬗跑进密林深处,却不想林中突然跑出来一只麋鹿,惊了太子的坐骑,险些把人甩出去。
好在秦嬗连射两箭,麋鹿到地不起,太子紧勒缰绳,慢慢将坐骑安抚下来,只是一双手都被勒出了血。
跟着的太监惊慌失措,呼着要请太医!
太子倒没觉得,道:“不过小伤,何须兴师动众。”
秦嬗这时骑马赶来,毕竟是她攒的局,太子伤了不是小事,当下就跪地请罪。太子虚扶她起身道:“五妹,你这又是做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那还是我照顾不周,”秦嬗道:“这样吧,我有个仆人会些医术,让他给太子看看?”
跟随的大夫还没过来,太子道:“那就看看吧。”
符临江这时候上前来,给太子号了脉,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想那秦嬗这般曲曲绕绕,就是想让符临江看看,太子可有病灶。
至于她为何如此遮掩,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请了个大夫做门客,如果被皇后等人知道了,必定要逼着引荐给魏帝治病。
到那时,是治?还是不治?
在符临江低头包扎的时候,太子坐在地上与秦嬗道:“我这么些兄弟,还没有你一个妹妹好使。”
秦嬗装作羞愧,难为情地笑了笑,太子的头仰靠在背后的树干上道:“我这太子之位啊,坐得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哪有三十岁的太子还闭门读书,不让完全参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