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有时也挺残忍的,李梵清想,寥寥百余字,将人的一生概括了去。
这大概还算好的,芸芸众生,还有更多的人的一生,或许都不值一提,连名姓都不曾留下。数十年后,墓碑上石刻的名姓会风化,地下深埋的骨血会化为枯骨黄土,人在这世上便再无任何痕迹,仿佛未曾来过这一遭。
最后,李梵清方才想到,史书上可能会记载自己些什么。
大约不会是什么好话吧。当然,如果她足够有本事的话,这史书上想来也不会记载她的不好,只是坊间传闻,稗官野史,总不会毫无痕迹。
想到最后,李梵清竟低笑出了声。若如此这般在青史上留名,后世人读到她这一段时,会评价些什么呢?
第4章 生辰
三月上,乍疏雨,洗清明。三月初九日,又将至李梵清生辰。
燕帝闻得东京洛阳的牡丹已次第开,星夜命人将洛阳牡丹运至长安,欲为李梵清在宫中蓬莱岛摆牡丹宴,贺李梵清芳辰。
初六这日,陈贵妃邀李梵清入宫,说是让李梵清检看蓬莱岛布置,若有不合心意处还可调整。
李梵清知陈贵妃是好心。她母后尚在时,与陈贵妃最是要好,这些年来,陈贵妃膝下仅得一女,又不幸夭折,故待李梵清更是亲厚。
只是李梵清对生辰这事早已兴致缺缺,自晋国公府倒台后,她这几年的生辰无一年过得舒心。
景元九年那回,燕帝有意替她重新寻个驸马,长安城上下有头有脸的命妇悉数被请进了宫。这些命妇最是耳聪目明,早知此番是燕帝又有意下降承平公主,而那些世家大族自恃清贵,又有哪家愿意自家子弟尚得声名狼藉的承平公主?
总之,那年承平公主生辰宴于那些命妇而言,便是一出浩大的鸿门宴。端看那些命妇们各个仪容端庄娴雅,内里其实各个战战兢兢,陈贵妃念着谁家的名字,谁家命妇便是心头一紧。
李梵清记得,那韦家夫人被陈贵妃点了名,也不顾贵妇人仪态,挤眉弄眼,就差直说他家嫡长子乃是个龙阳君,配不得公主。当时卫收在她身畔伺候酒水,李梵清乐得差点喷了满桌青梅酒。
念及卫收,李梵清去年的生辰便没有这般恣意了。
去年她寻了个由头称病,想着自己在公主府中同卫收共度生辰,花前月下,鸳梦之夜,在李梵清的设想中极是美妙。
她与卫收三杯两盏下肚,又是一番狎昵,醉意上头,听得卫收向她提了一嘴,说是想要李梵清遣了府中其他男宠。
女子会吃味,男子自然也会,李梵清这些年也极为晓得这个道理。卫收的样貌最似虞让,这一两年来,确实最得自己宠爱,类似的话,明着暗着,没少同李梵清提过。
听罢卫收这般要求,李梵清醉意散了两分,涂着蔻丹的手指点了点台面,问了句“为什么”。
卫收即刻便答,自然是想同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梵清那刻也不知自己是醉是醒,听了卫收这话,顿时间什么浓情蜜意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冷冷笑了一声,反问了卫收一句“你也配吗”。
也不知卫收是被自己纵坏了,还是本性便如此跋扈,只是在她面前装得乖顺。
卫收竹筒倒豆子般,诉着自己的苦楚。
李梵清不明白,难道不是从一开始,他们这些人便知晓自己的使命,知道自己只是虞让的影子吗?这一两年,自己待卫收有何不好,他又有何可委屈的?
李梵清觉得是自己过于宠爱卫收,便决定冷卫收一阵子。
谁知卫收心气如此之傲,竟在她面前辱起了虞让。
李梵清也不记得卫收具体说了什么。或许他只是一时气急,兼之酒气上头,这才口不择言。待得酒醒之后,肯定又会抱着她的腿,说些柔情似水的情话,将李梵清也哄得云里雾里。
只可惜,这次李梵清没给他机会。她扫了眼墙上挂着的那柄龙泉宝剑,唰地一声抽出银亮的剑身,毫不留情面地便刺入了卫收的身躯。
李梵清看着那张与虞让有八分相似的脸庞,他的眼神里,有意外,有惧怕,也有后悔。李梵清有时也会好奇,在那一刻,不知卫收从自己的眼神里会读出什么来。
卫收的血顺着龙泉剑刺入的缺口慢慢晕开,李梵清素白的亵衣上也沾了暗红的血迹,星星点点,像雪夜里散落在白雪堆里的红梅瓣。
卫收没有当场死去。
李梵清那一剑避开了要害,也并没有刺得多深入,甚至在那一剑之后,李梵清也懊悔不已,派人去宫中请了最好的太医,让他全力救治卫收。
只是天不遂人愿。眼看卫收伤势日渐痊愈,可随着日头渐暖,入夏之后,卫收的伤口再度恶化,不过数日便撒手人寰。
公主府上下,连带着宫中的燕帝,都害怕李梵清又如虞让那回一样,一蹶不振。所幸不过数日,李梵清便恢复如常,公主府内丝竹管弦照旧,燕帝令控鹤署再选伶人入公主府,李梵清挑挑拣拣,随意选了几人入府,自此一切复归,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