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往北边去,能瞧着的人影就越少。尤其在踏上通向院内的竹间小径之后,简直像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将热闹和人气都给隔绝在外。一行人从石径间快步走过,掠起的风让衣带翻飞不已,但落到路旁的矮竹上时,那叶子却颤也不颤,不见半点动静。
这里仿佛就是几乎静止的另一方天地,连鸟雀和风都不爱靠近。
所以当小路转了道弯,折角处的亭亭人影逐渐显露出来时,众人都有些意外。倒不是说这地界不能有别人,而是那人远远瞧着就不像道门中人的打扮,一身的首饰珠光在太阳下熠熠发亮。尤其那对看着就沉得慌的风尾步摇,再爱美的女修也不至于将这么碍事的东西顶在髻上,是尊贵好看了,可也难免落了凡俗气。
长仪还想着这样的打扮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旁边的阮长婉已经认出来了,眯了眯眼,面带疑惑道:“前头像是唐家四房的夫人?这时候她怎么会在这……”
再走近些,长仪也记起来了,这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妇人正是唐榆的三叔母,也是唐枫的母亲。看阮长婉这些天同唐家姐弟几个的熟稔程度,应该对这位四夫人也不会陌生。
果然就听阮长婉上前见礼:“林姨。”
众人跟着各自见礼不提,那头的林红药听见人声,转过身时的神情却有些意外,目光在众人间游离了一圈才落回到阮长婉身上,掩唇笑道:“是婉娘子呀,还有仪娘子与诸位道长,可是要到后山去?”
长仪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这种凡间昵称来称呼,倒有些新鲜。阮长婉却像是早已习惯,大大方方上前道:“林姨是往后山去?”再看她臂弯间挎着个小竹篮,里头放的都是些花铲、花剪一类的用具,心下顿时了然,“是为着山下那片花圃?”
“正是,近日多事,园中弟子各有要务,仆役们也惶惶不得安,怕是无人顾得上那些花木。索性妾身一介凡躯,帮不上旁的,便在这琐事上头多费些心思。”
四夫人说着,面上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愁色,美人含忧蹙眉,自是风情无限。人品样貌放在这里,光是看着,就不难理解为何唐榆的四叔宁愿放弃门当户对的亲事去娶一位凡间女。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四夫人很快也察觉到气氛僵了下来,再看几人神色不对,便主动转了话头:“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倒让诸位见笑了。”她将臂间的竹篮往上提了提,顺势就将手搭在了篮提上虚虚握着,倒显得有些局促了,“诸位结伴来此,想来有正事在身,却是妾身多舌了。这便不耽误诸位了。”
阮长婉挂念着那头的事,也没有多想,亲自扶着她送出一段路。眼瞧着那抹淑贵的身影拐上了岔道消失在竹径那头,才回来对众人提了一嘴:“这路确实能通往后山,而且是从西边走最近的一条,林姨常从这里过的,这回……大概也是巧合。”
路就放在这,怎么说也没有不让人家走的道理。虽然自从仲裁院暂驻北院以来,其余人没事的通常都绕着这附近走,但不绕也是人家的自由,挑不出错来。
长仪好奇的只有一点:“四夫人在后山种花?不是说那地方不好靠近么?”
“只是长在山脚下的几丛野花,没人管着就一直疯长。听说几年前园中管事嫌它们碍事要一并铲掉,林姨平日最是爱惜花木,偶然听说了,便接过手亲自照顾着,还特意修葺了花圃,后来倒成了一片景,常有丫鬟去拾花瓣来熏衣裳帕子。”阮长婉解释道,“林姨喜爱侍弄花草是出了名的,园子里多处花植都出自她手,据传是与她在江南那阵子的经历有关。”
不是什么大事,几人听听便罢。
长仪悄悄看了昆五郎一眼,他对这位四夫人倒是全程不感兴趣,但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默默在前头走着。没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了脚,想了想,却是对着虞词一扬眉:“诡道的后人,刚才——你应该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什么?
其余人都扭头去看虞词,只见她低着眉确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被这么问到了面上,才迟疑道:“方才那位夫人……身上似乎带着亡魂的残念。”她说话时的语气并不确定,像在思索着什么。
“倒也不一定有不好,黑麒麟有镇煞之能,如果是心怀恶念的鬼魂,它早该有反应了。”昆五郎说着,伸手想拍一拍后头小麒麟的脑袋,结果连人家的边都没挨着就被躲了过去。他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垂在身侧,一边语意深长道,“只是……这园里的人,倒是个个不简单……”
说话间,北院的院门已经近在咫尺。
大门两旁不见弟子驻守,只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正中,却不是常常与他们打交道的同尘或者裴岚,而是相较生疏许多的和光。他像是早有预料,瞧见几人走过来也不见惊讶,迤迤然迎上前拱了拱手:“仲裁料到诸位今晨定会造访,在下已然恭候多时。”
长仪原先想得好好的,见到了仲裁院的人必然要问清楚他们对阿爹这事的打算,还要把昨晚的事打听个明白;可被和光抢先了一句,却不由得卸了劲,话也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