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
这里是他的书房。他这半个月都忙着辗转各地安抚民情,晚上还有一摞摞的文书送到案头,连轴转了这么几天,他再好的身体也撑不下来,不知不觉就在书案上盹过去了。此时回过神就赶紧把枕了一夜的那几本文书拿起来,仔细确认有没有不留神沾上哈喇印子。
连着几封帖子都是邀他一同商讨道界未来大计的。
旁边再堆着一摞信,各地顺记铺子递上来的情报信、剿妖前线的战报、驻城弟子每日的上报信,放一块上秤估计能称出两斤纸。看着挺多,可说的事都差不离:要么是前线哪个小队吃了亏,这门派的谁谁把战败的罪责推到那个宗门的领头上,那个领头却说是这个谁谁不听指挥冒进贪功,互相推诿着来争谁当下一个领头的门派。要么就是划分驻地时又出了分歧,赤霄宗的人说他们宗门开创至今三百年都在武南山这地界上,凭什么把他们老家划给别人;飞仙阁的人又说你们还好意思闹,妖魔侵城的时候你们跑得比谁都快,自己让出去的地盘还不许别人凭本事占回来了;两方谁也不让谁,吵得不可开交,结果谁也没注意到城里的莲华派弟子都把城主府搭起来住进去了。
说来都是悟道超凡的修士,道界有难时大家也能成为齐肩而战的同袍,现在人间太平了,这些人反而倒不能安宁了,个个争得跟乌眼鸡似的,哪里还有个“仙人”的样子?
这样下去,不必妖魔来打,他们自己就能闹得道门衰乱了。
要是这时能有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就好了。最好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或者名门道统出身,再不济也要有绝对超然的修为,这样才能让万宗服膺、令行通达。他还必须要保持绝对中立的立场,行事公正,不偏不倚,让人相信他的决定真正为了人间长远,让道界从心底顺服他的指挥,让天下哪怕在百年、千年以后,还能记着这一刻的乱与定,让心怀有志的人能同样站出来主持大局。
唐榆看向了那封邀他共议道界大计的帖子。
第204章 犬
帖子原不是写给他的。
想也知道,他在道门里的名声绝对不会太好,顽劣难驯、草包、不务正业,说是纨绔都算好听的。可偏偏造化弄人,那场战事过后,他上头的父兄长辈们死的死伤的伤,这偌大的宗门不得已只能交到了他手里——或许已经衬不上“偌大”一词了,连年战事中幸存下来的弟子还剩下多少呢?但凡能有站出来顶用的,也不至于让他这样剥了血脉身份就一无是处的来挑这大梁。
外头又有多少人对他这宗门的驻地和家底虎视眈眈呢?
唐榆盯着手里的帖子看了一会,几次提笔想要写些什么都中途作罢了,到底是把帖子放回一旁,转身进了与书房相连通的东面暗间里。这暗间原本是作琴房或藏书用的,被他东一架多宝格、西一台博古架地布置着,硬生生摆成了储物的库房。这也不用担心旁人从门外看进来,能放的东西就更多了,小时候用过的木剑、随老爹到剑峰上悟道时捡回来的花纹奇异的石头,什么破烂一样玩意都被他当宝似的摆着。
还有人在拌嘴时拿这点来笑话他,说他“就跟那护食的狗一样,吃过的骨头还得挖个坑藏起来不给看,脏了臭了也舍不得扔,人想碰一下,它还要急。光是护地盘、护东西倒罢了,人也护得紧,天天跟在你哥后边甩都甩不掉,人跟你哥走得近一点,你还要吃味,合着你哥只能和你一个人玩是吧”……起先他听了这话还要急上一急,后来也就无所谓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跟狗一样可笑,护来护去,到头来护得住什么呢?
不过……笑话他的那人是谁来着?
唐榆的脑袋里一阵钻痛,对当时的情形只剩下个模糊至极的印象。朦朦胧胧地回忆了一会,到底还是作罢了,径直走向东侧最角落的博古架前,在下边的柜子里一阵翻找,最终取出一个朴素极了的乌木盒。
巴掌大的盒子,里头只放了小小一块青黑色鳞片。
唐榆将它轻轻拈起,冰凉的触感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回了当天的情境。
……遇见神兽獬豸还是他在陪着友人游历东海那时候的事。说来还有些难为情,他们大老远跑到东海可不是刻意找机缘来的,而是某个友人惹了事,连累得他们也遭了惦记到处躲追杀,家都不敢回,Yin差阳错一路躲到东海来。当时在仙山上远远看见这么只黑毛覆鳞的巨兽,跑昏了头的他脱口就喊出一句:“麒麟?!”
然后獬豸就转过头来,然后他们就看到它脑门上的独角。
再然后这只小心眼的神兽就把他记到了心里,放着周围修为比他高、天赋比他好的那么多道门英杰不管,径直把神兽印记打在他脑门上,好大个黑色图腾跟胎记似的,丑得不行。
他当时为什么要嘴快QAQ
但没想到更麻烦的还在后头,这只神兽也就瞧上去还有点威严气派,实际烦人得很,时不时就通过印记出现在他脑海里念念叨叨。
比如说什么:“像你这般私欲如此重的修士,吾还是头一回见到。瞧瞧……想要独占长辈的关注,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