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元淡然地移开了目光。
酒过三巡,北燕使臣推出了他们那儿的一位大儒,据说是学富五车, 声名远播, 要与大齐的文人们一较高下。
皇帝嘴角的笑意微滞。
原以为是来臣服大齐的,没想到这群鳖孙到底还是带着些挑衅的心思。
皇帝也不惧他们, 很有风度地让北燕的人先行。哪知一开口,竟是唱尽风流韵事的慢词,凄凄切切,婉约苍凉。
翰林院的士官们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历来科举重文治, 能脱颖而出的, 鲜少有在这些流连于青楼楚馆的艳词上下功夫, 当然, 也有不屑于下功夫的一层。
可北燕与他们风土人情不同,倒也不能说这是下三流的诗词,但贸然上去,斗败了,岂不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最终是程昱之撩袍而起,站在了大殿中央,连对了好几首慢词,其间有仕途忐忑的心绪,更多的,则是爱慕一位女子的辛酸、失意、期盼、欣喜等复杂情绪,既有大气磅礴的对仗,又有极尽细致的铺叙交融……
一时之间,竟将那北燕的使臣全然压了下去。
皇帝看得龙心大悦,连道了好几声好——没想到,平日里规规矩矩的程编修,倒能写出这么多音律谐婉的“艳”词……但又与平素那些大赞歌姬的词不同,且是能赢了北燕使臣的,皇帝此刻心中并无半分不满,反而十分欣赏能为大齐争光的年轻忠臣。
“爱卿想要什么赏赐?”皇帝笑眯眯地道。
大殿中众人神色各异,不少人将目光放在了新封的柔嘉郡主身上。
满京城都知道,前些日子程编修想求娶柔嘉郡主,虽然南阳殿下还未应下,可在这样的场合,让程编修坐在郡主身边,已经算是表明态度了。
而程编修更是当着北燕使臣的面,作出这些表明心意的词句来,不是yin给郡主听,又是给谁听?
“我若是程编修,就趁机求陛下赐婚。”翰林院与有荣焉,此刻正笑眯眯地交头接耳。
“是啊,是啊。”不少人低声附和,看向大殿中意气风发的白衣卿相的目光里,隐隐涌着蠢蠢欲动的怂恿意味。
身处焦点的顾锦元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动,只紧紧地攥着酒杯。这样的场合,她什么也不想答应,倘若程昱之顺势向陛下讨恩典,她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当着北燕使臣的面作出失仪的事。
她亦没有去看薛靖谦。
好在,她听见程昱之笑着说:“……能为大齐效力,是臣的本分。至于诸位挂心的……臣自会努力,倒不用麻烦陛下劳心。”
众多女眷看向顾锦元的目光里就带了或多或少的艳羡。虽没有指名道姓,一颗真心却已经溢于言表,男人在外好面子,又有几个前途无量的男子愿意为女子做到这种程度?
不少人仍在紧紧盯着顾锦元的反应,她只是淡笑着,什么特殊的反应都不曾表露。过了许久,黏在她身上的诸多目光才渐渐消散。
筵席过后,心情愉悦的皇帝邀请臣子们和使臣去御花园观赏烟火。
顾锦元趁机远离了中央,更是远远避开了程昱之。她脑子里很乱,理不出思绪,远远地跟着他们进了御花园,伸出掌心,竟有一粒雪花缓缓飘入正中,默然融化。
她打了个寒噤,阿舟将准备好的斗篷给她披上。
“这都三月了,竟然还会下雪。”顾锦元喃喃道,神情茫然不解。
湖心亭的皇帝却露出笑容,对着北燕使臣说这是“瑞雪兆丰年”。北燕的人听到雪这个字,只觉得晦气,想起那场惨败的大战,皮笑rou不笑地应着皇帝的话。
顾锦元远离了众星拱月的中心,渐渐觉得寒风凛冽。出都出来了,再围过去,难免引人注目。烟火对她而言并无大的吸引力,她只觉得冷,于是悄悄带着阿舟往回走。
到了方才的大殿外,却见张嬷嬷神色有几分焦急地在和一群宫女嘱咐着什么,走近了,依稀能听见“将军”二字。
顾锦元顿住了脚,却没看她们,径直站在廊下,揣了个手炉,默然地取暖。张嬷嬷昨日怎么坑骗她的,她可还记得。一个人,总不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吧。
张嬷嬷眼见她来了,嘴唇动了动,将宫女们都遣走了,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硬着头皮上来问:“郡主,将军可是去找您了?”
“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夜色这么重了,我还未出阁,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顾锦元淡淡地回道,见张嬷嬷脸上未有被戳破的心虚,反而越发焦急,心里微微发沉。
“出什么事了?”
张嬷嬷一愣,低声道:“将军喝醉了,说是直接回值守的地方休息,可方才皇后娘娘让奴婢去派人送醒酒汤过去,将军却不在……”
顾锦元听见第一句就开始皱眉:“他酒量那么好,怎么会喝醉?”疑窦地看着张嬷嬷,怀疑她又在骗她。
张嬷嬷急得直跺脚:“郡主是没瞧见,今夜将军一碗接一碗的喝,再好的酒量,也顶不住这么造作啊!”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