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黎昕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尉迟简在昏黄的路灯底下以一敌众的英姿。那个记忆中身高只及自己胸口,永远板着一张严肃老成的小脸,用他嫩生生却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叫着自己“哥哥”的小孩儿,渐渐被替换成了那个身材颀长,功夫了得,出手狠辣无情的年轻人。
黎昕不自觉地纠紧了胸口的衣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咬紧了牙关。
一幕幕他以为自己早该已经忘记了的往事如同重播一般,万分清晰地在脑海中上映。
他八岁的那年,也就是在被收养了一年之后,尉迟琰第一次带着他去欧洲看望尉迟简。那时他的养父亲昵地牵着那孩子的手对他说:“小简出生的时候先天不足,就算再怎么小心护着养着,也只能做到和普通人无异。以后,尉迟集团还是要靠小晞你了。”
第一次遇到来历不明的暗杀是在他十岁那年,那是尉迟琰为他大肆举办了生日宴会不久后的某一天。当时他身边的保镖对受了惊吓瑟瑟发抖的他说:“亏得是大少爷您,要是换成是小少爷,遇到这样的暗杀就算不死也该被吓去半条命了。”
最后是一年前的某一天,仿佛是上天的作弄,让他听到了尉迟琰的特别助理和贴身保镖的绝密对话。他们说:
“少主已经完成了特训,准备明年回国。”
“那大少爷要怎么处理?”
“总裁还没有指示,不过依我看多半会被秘密处理掉。毕竟当年总裁收养大少爷本来就是这个目的。”
……
特助口中小简所完成的“特训”原来是要到那个程度的吗?恐怕还不只如此吧……在得知了尉迟琰收养自己的真实目的之后,明明早就已经心痛过了,麻木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会觉得疼?
因为“听说”是一回事,而“亲眼所见”却是另外一个境界吗?亲眼目睹他所疼爱的,原本立誓要保护一辈子的弟弟那所谓“先天不足”之下的真实面孔,所以才又会觉得当初的痛苦重来一遍吧……
没关系的,痛过就好了,那时候不也是这样挨过来的吗?更何况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也早已经重获新生。
没关系的,他现在不是很好吗?
所以没有关系……
黎昕忍着胸口的痛楚,在催眠式的自我安慰中,在清醒与迷糊的交替中度过了一整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黎昕就睁开了眼睛。心口还是有些残留的痛楚,却已经没有大碍了。
黎昕瞪着双眸愣愣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就那样呆呆地又躺了近一个小时才起来。并没有忘记昨天晚上所下的决定,要立刻,马上离开A市。
黎昕打了电话给酒吧经理卓洋,说自己在B市找到了另一个落脚处,那里有他的朋友可以相互照应。卓洋虽然觉得突然,但是也没有多问。这个月才过了三分之一,但是卓洋很大方地划了一整个月的工资到他的账户里,说是当做遣散费。黎昕只说了谢谢挂了电话,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个酒吧经理对他的照顾。
黎昕的随身物品不多,只有一本存折,一张身份证,几件衣服,打包在一起连一个小旅行箱也嫌大。
默默扫视了一眼这个住了一个月的破旧廉价出租房,黎昕背着他的牛仔背包,提起行李就此准备离开。然而这个时候,手机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黎昕皱了皱眉,觉得应该是打错了,不过依旧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爽的男性声音,问到:“请问是黎昕先生吗?”
诶?是找他的没打错?黎昕心里疑惑越来越大,但还是应了一声。
“黎先生,半年前导致您昏迷半年的那场暗杀的嫌犯将在后天开庭审理,检方会提出要他们对当时被波及的几个路人进行赔偿。”
赔偿?!黎昕被这两个字摄去了全部的心神。他还以为这个被无辜波及的少年就只能这样自认倒霉了,却从没想过抓到了犯人还可以要到赔偿?!
想着自己存折里印的那几个短的可怜的数字,而检方所谓的赔偿……黎昕抬头看了眼斑驳不堪的天花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的馅饼吗?
虽然七岁之前的尉迟晞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穿的是打补丁的旧衣服,吃的是粗糙的大锅饭,但是七岁之后的尉迟晞却是人人艳羡的幸运儿,财大气粗的尉迟大少,穿的是高级定制,吃的是鲍参翅肚,那么多年了再也没受过穷的滋味儿,他还真是有些记不太清和许多人争抢半根烤红薯的日子了。
不过自从他在黎昕的这个壳子里醒来,过了一个多月为温饱而奔波劳苦的日子之后,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人间疾苦,这才恍然意识到,或许这样的生活才真正是属于他的。那些成为大少爷之后的养尊处优和雍容娇气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
梦醒了,孤儿依旧是孤儿。
如今跑路在即却囊中羞涩,突然收到消息说后天将有一场免费的午餐在等着他,黎昕怎么也挪不动离开的脚步了。已经从他消失了很久的小市民因子纷纷从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