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死,赐死……李显从被贬房州以来就怕极了这两个字,此时瞪大了眼,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激得他上前,居然第一回违逆了韦后的意思:“等等!”
“感念?陛下说感念?”韦后踉跄两步才能站稳,“则天皇后凭一句话就能断定生死,陛下难道不怕这种把性命在别人手上的感觉吗?陛下是大唐的君主,你不再是房州的庐陵王了!君主要有君主的威严,难道陛下就任人诋毁陛下的妻儿吗?陛下忘了吗?‘将来若我生于世上一日,必不负我妻儿!’这是陛下说的啊!陛下亲口说的啊!”
“够了!”李显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他受到许诺的束缚,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像个皇帝,他颤抖着手指向一脸惶然的宗楚客,严令道,“朕不许燕钦融死,你给朕听清楚了,这是朕的旨意!”
“他……他……”翊卫余光不停瞥向韦后,支支吾吾地回话,“他登上承天门城楼,守军没有拉住就……就自己跳下去,摔……摔死了……”
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婉儿的眼神愈发坚定,清澈的目光并不分与凡人,抬头把漫天的星星收入眸中。
“好啦好啦,他连上三十多道奏疏,必然有个缘故,你容我看看再说嘛!”李显起身,俯身拾起地上的奏疏,刚刚展开欲看,就被韦后一把夺了过去。
李显不语,他从来都说不过妻子,也是妻子的能言善辩在房州替他挡去多少神都来的考验,那时的他以为娶得不离不弃的韦香儿是人生一大幸事,如今却似乎越发琢磨不明白了。
“摔死了?”承天门是大兴宫正门,由禁军严密拱卫,竟然由着一个小小的司户参军登上门楼去,还跳下来血溅宫门?李显觉得自己
“香儿,那是人命,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李显破天荒地想要劝她,“当初我向阿娘求娶你,靠的是一句‘斯人已去,追复无门’,你为什么就没有丝毫的感念呢?”
“许州司户参军燕钦融,已经上了三十多道奏疏,不仅弹劾中书令宗相公,还意指妾干预朝政,安乐公主怀悖逆之心。”韦后拿着奏疏进来,扔在李显的案前,“不知是哪里听来的捕风捉影,宗相公兢兢业业,妾和裹儿可是与陛下共患难的妻儿,这样诋毁,屡教不改,陛下应该下旨杀了他!”
沛国夫人新丧,上官昭容请旨丁母忧,皇帝虽恩准,却不许耽搁太久,用以日易月的法子,表明大唐一刻也离不开昭容的主持。
然而宰相之间的争执总要顾忌对方的势力与身份,一切的□□只能由一个小官挑起。
那梦幻般的辉光映在她的眼底,她知道,往后的路尽是同归之路,她不会孤单,也不会再害怕了。
“什么言官?左右拾遗才是言官,小小一个参军,谁给他言官的权力?”韦后不肯稍作让步,“陛下要是不杀他以儆效尤,那就是默许!只怕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效仿,百官不在一条心上,陛下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什么?”帝王严旨管不上哪怕一刻,李显气恼上前,一把拎起那个翊卫,逼问道,“谁干的?”
“我信你,我信你!”忙表明态度安抚下韦后暴怒的情绪,李显盯着她手里的奏疏,劝道,“但他是上书言事,杀言事的官员封堵言路,这不好吧……”
他不说话,韦后就当是应允了,扬声便吩咐侍立在外面的宗楚客:“宗尚书,圣人下旨赐死燕钦融,去办吧!”
终归是君王暴怒,逼得宗楚客腿一软便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应声:“臣遵旨!”
李显十分意外,抬头看韦后竟是一脸恼怒:“陛下!陛下与妾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还不如一个蝼蚁小吏了解吗?有什么可看的,陛下想知道什么缘故?难道真要听信他的谗言,把妾废了吗?”
李显拂袖欲去,门外却正好跑进来一个翊卫,见宗楚客都跪着,也忙跪着回话:“陛下,燕钦融死了。”
“你要让百官在怎样的一条心上?阿娘那样的圣君都有过错,香儿你难道就一点错处都没有吗?”李显不惧回望,十分的认真之下,是十分的疏离。
“陛下?”韦后震惊得全身都在颤抖。
“陛下就是这个意思!陛下要是厌烦妾和裹儿了,只需要一道圣旨,妾就立刻带着裹儿回房州去,不用这些人的离间!”裹儿和房州总是韦后惯常拿来驳李显的把柄,软肋插刀的次数多了,捅得人心里鲜血淋漓。
韦后惊诧地望向丈夫,印象中唯唯诺诺的李显,从没有这样坚持过。
☆、第九十四章
她把话说得严重,反客为主下,李显只得低声下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不到一个月,太极殿已经不习惯没有昭容的坐镇。三省和六部门第不同不能和睦,过往在昭容的调和之下还能勉强共事,首相之位一旦空缺,三省没有能服众的宰相,剑拔弩张的气氛再也压抑不住。
又是杀人。李显被韦后连日安排的宴会弄得筋疲力尽,这节骨眼儿上,婉儿又告假在家,自己也不便去看她,心里本就十分不舒坦,韦后又来咄咄逼人,李显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