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着脸的士兵们逼得张昌宗不敢吱声,一步一退,绊在门槛上,往后仰倒下去。
婉儿也轻轻地笑起来,谈起筹码:“将军如果主动与太子合作,立从龙之功,使朝野一振奋,太子尚可从容计较,不问将军奉旨杀皇孙的罪过。”
“你们这些人是死的?这么不上心……”张昌宗一路骂着一路往门口去,却迎面碰上玄铁兵甲。
“才人小看末将了。”桓彦范侧目,辩道,“末将自入仕以来就忠于圣人,于今二十余年,没有丝毫动摇,末将听说‘君者,亲之本也’,臣视君,如父如母,从未听说过有舍弃父母的孝子。生于君之国,养于君之国,一死尚难报之,何当以一己之私,忍而弃君而去?”
婉儿叹息一声,接着说:“我知道桓将军虽以恩荫入朝,却不是那等纨绔子弟,早年受狄国老拔擢,应怀师生之恩情,如今国老不在了,学生难道不该延续恩师的遗业吗?国老一生鞠躬尽瘁,出将入相,多次西征,为国开疆,但凡将军有一个将军的尊严,应该也会想要像国老那样建功立业吧?将军久宿宫中,虽没有经历过外战,婉儿所见,也是尽力为国参谋的,为求圣人昭雪周兴和来俊臣当年制造的各类冤案,将军一连十次上疏,足以见将军对社稷的大忠了。如今圣人赐死皇孙,贬谪宰相,朝野上下前仆后继营救魏相公,然终究不能使其改变心意,已是谏诤不能救回来的局面。太子体恤母亲,却也心怀天下,天下人都想要看到二张的人头悬挂在定鼎门上,这是兵谏而非兵变,将军不乘势而为,难道真要等到社稷倾颓?只怕那时以死谢罪,将军落下愚忠的骂名不说,将军忍心看百姓糟践,流离失所吗!”
她其实说得一点也没错,桓彦范把剑一挽,终于拜服于这位女相面前:“为江山计,末将但凭才人调遣!”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张易之觑着那把
士兵毫不费力地一路向南,绕过九洲池,在远远望得见通天宫塔刹时兵分两路,一路往奉宸府,一路往长生殿,就像日常巡逻般从容不迫。
桓彦范依然防备地盯着婉儿,握剑的手去没有那么紧了。婉儿发觉这细微的变化,更加大胆地伸手去拨下他的剑,笑道:“我知道将军怕我是圣人派来考验忠心的,可就算我是,将军难道还有生路可以走吗?”
“将军是小忠,背离圣人的训教了。”婉儿笑道,“圣训曰:‘小忠,大忠之贼也。’君有乱命而臣下尽力谏诤,是大忠;君不改其命而臣下愤而去之,也是大忠。婉儿是死过一次的人,将军怎敢说没有尽力谏诤?臣下为什么要求一个明智的君主?因为臣下的建策,明君可择而施之,使臣下毕生之所学可以润泽万民,其根本是在于民啊!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臣不能以所学惠民,反以所学伤害社稷,这也能算是忠心吗?”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夜,太初宫。
吓倒:“桓将军,婉儿是孤身前来的,有您的剑在手,婉儿又不是将军的对手,您就这样待您的老友?”
桓彦范收了剑,按婉儿的意思重新坐回去,问:“才人什么意思?”
“将军是必死之人,婉儿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加害将军?”婉儿从容应答,“圣寿将近八十,已是耄耋老人了,就算如今精力仍然充沛,又能秉政几年?正是该教导太子的时候,可自圣人赐死皇孙以后,连太子也见不了圣人的面,圣人整日与二张寻欢作乐,将军戍守在外,是知道的吧?朝野苦二张久矣,难道将军要眼睁睁地看着,您为圣人保卫的江山,落入佞人的手里?”
“我若是圣人派来的,圣人疑将军,将军难道还有办法撇清?我若不是圣人派来的,那便是有人要造反。如今的圣人,早已不是当年你我情愿辅佐的那个圣明的皇帝了,将军保圣人,就是保二张的乱政,就是舍天下苍生于不顾,将来圣人总有驾崩的一天,将军以为,自己不会如来贼一般,被万人分食吗?”婉儿应答如流,直说得桓彦范冒出一身冷汗,“如今魏王已死,武氏凋零,呼声最高的是太子,桓将军奉圣人的旨赐死了邵王,以为太子正位后就能放过将军吗?那可是杀子之仇,又是太子唯一的嫡子啊!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武家人上位,谁不杀二张以谢天下?这样收买人心的小事根本就不用议论,手起刀落之时,只怕将军这位看门人也难辞其咎。所以婉儿说,将军是必死的人。”
桓彦范有些惭愧,扭头吩咐士兵们都出去,只是对准婉儿的佩剑仍不肯收回,目光如炬:“才人何故害我?”
☆、第七十五章
“六郎,怎么了?”已经脱衣睡下的张易之听见外面摔倒的声音,不耐烦地披衣起身,却在转过床柱的时候,已被长剑锁住喉咙。
桓彦范闻言冷笑:“仆既是必死的人,才人还与仆费什么口舌呢?”
今夜长生殿没有传令伺候,张易之和张昌宗在奉宸府内安歇,宫灯一灭,殿门打开,以为是冬夜的风,张昌宗起身去关门。
披甲的锐士从玄武门进宫,看守北门的李多祚望风打开宫城,夜色之中,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换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