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十四岁那年从城里的中学毕了业,谷天德并没有让他读高中的意愿。
书读多了没什么用,能算账认字儿就够了。
你爹没读过书,可永蓝村的地都在手心里攥着,粮食都在钥匙串上挂着,回家来,爹来教你怎么攒下给你儿子吃的粮食。谷天德传给谷雨的信里是这样说的。
那时已经接近傍晚,谷雨坐在学校宿舍的书桌前。太阳将落时金黄的光照在谷雨手里拿着的纸上,他白皙的脸庞也被隐在这种光里,叫人看不清表情。谷雨想不出能够驳倒他爹的说法。那个暑假,谷雨被他爹派来的车接回了家,宿舍床上那本新买回来还未来得及翻阅的《新青年》杂志并没有被带走。谷雨后来并不知道,那是杂志的最后一期,但他隐隐感觉到,肩膀似乎被沉重地压上了什么,这种重量使他想到仓库里的稻谷。谷雨在通向永蓝村的路上,闻到了阳光照耀下的米香,嗅着这种气味,谷雨觉得自己短暂的少年期提早结束了。
松已经成长为一个高瘦健壮地男孩儿,他和谷雨同样的年岁,可谷雨的白肤色与松的黝黑几乎无法使人联想到一起。但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谷雨与松以一种紧密地关系捆绑在了一起。
还较小一些的时候,谷天德喜欢在谷雨放假回家时带他去看自己的田地。在蓝河两旁盛开着的,绿色或黄色的稻谷给他不亚于银元的安全感。可谷雨时常犯懒,作为少爷,一个家庭唯一的少爷,不想走动并不算多么过分的要求。谷天德娇惯他,这个瘦弱地如同猫一般地儿子让谷天德心中时常泛起柔软,况且他的面庞又是美丽的,如同他母亲陈芳芳一般。
松就是在这时出现在谷雨面前的,他曾经听过谷天德说起这个男孩儿,谷雨第一次听见松的名字时问过谷天德,“爹,松?”
“名字,陈栋的儿子。”
“就叫松吗?”
“所有人都这样叫。”
“松,真像叫一条狗。”谷雨皱起眉,他轻轻嘟囔了一句。
时间又转回来,松将谷雨背起来。他的皮肤也许那时起就是黝黑的,笑起来坚硬的牙齿白晃晃。谷雨伏在松的背上,前头是他爹谷天德。谷天德的缎子鞋在正午的阳光下变得闪耀起来,谷雨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肚腹有些shi濡。他把眼睛转到松的脖颈上,紧实地皮肤上渗起大颗的汗珠,那是长工特有的汗珠。
“你累吗?”
“不累,少爷很轻。”
谷雨这时才发现松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响亮。谷雨沉默半响,他用左手在松的脖子上轻轻滑了一下,带下来一颗汗珠。谷雨并没有看见松颤栗的瞬间,他专注地盯着指尖的水珠,笑起来道:“我爹说我太瘦了。”
松小心地颠了一下谷雨,汗珠更多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