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宸一瞬间觉得,这个太子殿下,看起来竟有些顾桓的影子。
第61章
更鼓已经敲过了第三遍,英德殿里小书房的灯火才暗下来。
大臣们从书房里出来,正迎上兜头而来的风雪,众人猝不及防被冻了一个哆嗦,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雪下得没完没了啊。”
有人这样叹气,那口气瞬间凝成冰雾,散入天地间的茫茫雪花当中。
各家的仆从都撑起伞,来接自家的主人。明帝在这上面一贯地体恤臣下,还特许年迈一些的大臣乘坐轿辇去宫门口,免得下雪路滑,再把人给摔了。
这些人里,唯有傅衹没带奴仆,既算不上德高望重,又没有到年老体衰不能行走的地步,也就这么撑着一把青竹纸伞,独自走进雪里。
传言傅衹在山中隐居时候,不食谷粟,专饮花露,是个已经成仙的人物。如今傅衹为了藩王叛乱出山,在朝中很引起了一阵轰动,只是左右观赏一阵,除了格外面黄肌瘦一些,其他特异之处倒是不曾看出来,再加上傅衹平素不爱张口,常常能一人在柱子旁边站上一整个朝会,仿佛被柱子同化了一般,于是颇觉幻灭,甚或觉得此人沽名钓誉,传言虚伪。
且傅衹入朝之后,众人才知他至今未有成婚,联想到傅衹家贫,众人只当他凑不起彩礼,于是愈发与他保持距离。傅衹所到之处,无不蔓延出一种微妙的寂静。
傅衹身形清瘦,披了一身灰旧的棉披风,看着也很空空荡荡,越发有两分形销骨立的意思。
太子太保白宴撇下撑伞的仆人,快步追上去。
“傅先生,且稍留步。”
傅衹往前的脚步顿住,而后转过身,等着白宴走到眼前。
他微抬高伞柄,被伞面半遮住的脸露出来,他微微颔首。
“白大人。”
白宴微一拱手,笑道:“寒夜里更深雪重,能劳烦先生分我半面伞吗?”
傅衹看看他身后踌躇的仆人,似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来给主子撑伞,微一挑眉,道:“白大人愿意委屈自己,傅某自然无有不可。”
于是两人同撑一把伞,慢慢地走在雪花纷扬的宫道里。
诸王叛乱距今已有数月,这段时间里姬允表现得简直出人意料:他仿佛是早有预料,两地藩王叛乱的消息一出,便迅速调动兵马,分派将领到各前线战场,这些本是排兵布阵的基本要求,但最基本也是最重要,如何让人各得其位各司其职,本身就是对为帅者的最大考验。而令人惊讶的是,大半个朝廷的将士武官在姬允调度之下,竟都发挥出了巨大的效用。而且朝廷毕竟出于正统,是为正义,是以战局一开始,姬允这边就显出了明显的优势。
然而毕竟是真刀真枪的打仗,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可能没有损伤。这几个月里双方各有伤亡,朝廷也损失不小。然而弹丸之地终究不比整个王朝的家底殷实,朝廷数次大捷之后,辽东王被阻在黑水以北,汉阳王被围困咸阳城,眼见着要到了最后的收官时刻。
众人都盼着在年关前平定叛乱,这样还能赶上过年。
“傅先生肯出山,我未料到,家兄也没料到。”白宴的声音在潇潇风雪里,听来有几分模糊,“前日家兄给我写信,话中仍旧是感到很困惑。”
傅衹眼睛直视前方,有雪花飘落在他的眼睫,他一眨,就融化了。
“我曾经年轻,恃才傲物,自诩清高,看不惯世上许多事情,心中总有一腔的愤怒。”他道,“这些年我闭门自思,说是隐居,其实也未能养得平心静气。我仍旧是想不通,这世上何以有三六九等的存在,方圆规矩凭什么要由那些最少数的人来制定。若说人命如草芥,我却又不甘心做草芥。”
雪花纷落而下,压得单薄的纸伞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傅衹的眼角眉梢有种郁郁的苦闷和愤怒,他一直无法开解自己,既不愿做制定规则,压迫别人的那个,又不能甘心做被压迫的那个。
他想不通,只好辞官归隐,躲出这个无常又混乱的人世。
白宴转过脸看他:“那先生现在是想通了么?”
“算不上想通或者没想通。”傅衹道,“只是有人同我说,若是因为想不通,便坐视不理,放任事情变得更糟更坏,本身是一种更大的罪过。”
白宴眉梢微微地一动,片刻,他微笑一下:“世上竟有人能劝动先生。”
傅衹微微垂下眼,想起那个人找到他时,对他说的:“纵使源起不同,但先生与我皆被心魔所困,我无从得知先生是如何想,只是我却不肯认命,做错的我会改,该受的报应我也受,但我决不肯因此gui缩不前,左右摇摆。人若为思考所困,便一生都不得前行,自然也永远不能知道答案。”
分明应该是还轻狂得意的年纪,那人浑身上下,画里画外,却显出了一种格格不入的痛彻大悟,以及孤注一掷。
“无论什么结局,总要自己去挣一个出来。”
第6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