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府后院有一颗参天的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不知存活了多久,从纳兰梦崖有记忆以来它就已经是亭亭如盖的模样了。
老柏呈开伞状,上头尖尖,愈往下愈硕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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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厚重。
纳兰梦崖环抱着柳赦的腰,脚下施展“踏月步”,轻跃几下便立在了树枝上。
男人盘腿坐在盘虬卧龙般的粗大树枝上,背靠着树干,柳赦缩在他怀里,胸膛贴着胸膛,俩人的心跳声搅到一起,你一下我一下,像是在比谁跳得更急更密。
柳赦头置于男人肩上,细细喘着气,泪水止不住无声地流了一脸。
纳兰梦崖有一下没一下漫不经心地轻抚着青年后背,突然肩部传来一阵刺痛。
柳赦用尽全身力气凶狠地咬住男人的肩膀,纳兰梦崖闷哼一声,揽着柳赦腰的手徐徐收紧,也没制止青年,任由尖利的牙齿深深扎入他的肩膀里。
纳兰梦崖的肩头开始不断往外渗血,柳赦却尚不罢休,似是要把那处的皮rou骨头都咬烂嚼碎,吞吃入腹,才能解心头之恨。悲愤的泪水、口涎、新鲜的血ye,混合着糊了纳兰梦崖一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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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快点啊,磨磨蹭蹭的做甚。”
“我这不是小心为上吗?您就这么迫不及待?”
树下传来说话声。
老柏长得太大太繁茂,停僮葱翠,把树上树下割裂开来,树上瞧不清楚底下,底下的人也望不明白树上。
听声音约莫是一对男女。
“去,若不是你苦苦哀求老娘,老娘才不与你这狗东西在此处苟且。”莫三娘说着些尖嘴薄舌的话,“你以为我是老爷那没皮没脸的小傻子吗?哪儿哪儿都能发情。”
那是去年柳赦刚被纳兰梦崖带回府里时,青年心智不全,喜欢跟些小动物玩耍,尤为喜欢赤玉湖里养的一对匹鸟,加上天气炎热,就总是跳进水里嬉戏,笑靥如花,出水芙蓉般,纳兰梦崖看得兴起,也不避讳,拉着青年就在湖心亭子里好一番云雨,下人们颇为识相躲得远远的,倒是啥也没瞧见,只是事后纳兰梦崖抱着昏睡的柳赦一路行回厢房时,虽不是赤身裸体,但衣衫不整的模样,明眼人都能知道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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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娘说完作势欲走。莫三娘是纳兰府里的老人,虽不说地位多高,但胜在呆的年岁够久,为人有几分小聪明,惯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且她与府里的掌事姑姑是亲姐妹,掌事姑姑原是纳兰梦崖的贴身丫鬟,纳兰梦崖当上老爷后,鸡犬升天,一跃成为掌管府里后院一应事务的姑姑。莫三娘仗着是掌事姑姑的姐姐,狐假虎威,唬得一些个小丫鬟以她唯首是瞻,乖乖上供例钱。
“别啊三娘,”那人急忙拦住莫三娘,“三娘何苦拿自个与那小浪货相比呢?在七郎心里您可是天仙般的人物,那人可比不上您一个手指头的。”
顾七郎年轻高大,是府里开春时新来的侍卫,此人武艺平平,原是个街头无赖,只能勉强做个守门的门将,但野心却不小,觊觎府里侍卫统领的位置。本事不大,一张嘴倒是能说会道,油嘴滑舌,极会说些下流轻佻的话,没多长时间就把府里一众小丫鬟哄得霞飞双颊,晕头转向,为达目的甚至是对着人老珠黄,腰粗膀圆,年近四十的莫三娘,也能夸是风韵犹存,珠圆玉润。
莫三娘被哄得欢喜,做小女儿情态偎进顾七郎怀里,尖着嗓子嗲声说:“在奴家心里七郎亦是无人能比的。”
一通打情骂俏的对话终了,不一会儿传来一阵唇齿交缠的声响,间或还夹杂几句莫三娘矫揉造作的娇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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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对话中对柳赦的鄙夷不屑,听得纳兰梦崖面沉如水,一双柳叶眼Yin霾密布。
柳赦已经松开咬着男人肩膀的嘴,咸涩的血腥味盈满口腔,烧得嗓子火辣辣的,令人作呕,耳边传来的“小傻子”“小浪货”这些个词更是让他反胃欲吐,瞋目切齿。
“别听。”
男人捂住他的耳朵,轻声温柔说道。
“赦儿不是傻子,赦儿是……”
柳赦却不领情,一掌拍开男人的手,怒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眼皮红肿,狼狈不堪,眸中却似含着凛冽的寒光,如匕首一般刺向纳兰梦崖。
纳兰梦崖此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软绵可爱的“赦儿”,甚至也不是从前那个寡言却温和的“恕之兄”。
赦儿的眼神纯真稚嫩满是依恋,恕之兄的眼神坚毅正直却不失温柔,但眼前的这个人眼中怒火满眶,恨火熊熊,焚烧着纳兰梦崖的九回肠。
纳兰梦崖看着柳赦,一阵恍惚,何至于此?
光华斑驳,老柏都尚会不停生长,人又怎可能还一如从前。
桑海桑田,人事物皆早已今非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