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
家家户户灯已熄,月亮隐匿至云后,只剩周遭红晕。
山野里断断续续响起古怪的响动,似有大口咀嚼的声音,似有妇人的啜泣,又似有孩童的笑声……
咯咯桀桀,昏昏惨惨,朝空旷的四方扩散。
夜色里忽然有辆轻便的马车疾驰行来,里面坐着三位统一穿淡青外袍,着白色内裳正红衣襟的少年,年纪十七八岁左右。
其中一人闻到奇异的香气,睁开眼来。
那香气妙不可言,与大气融合。不是菊花、梅花之类的香,比这些香更带甜味,馥郁芳醇,好像能溶化脑髓。
而随他扭头的动作,香气似乎又格外强烈了些,忽而变强忽而变弱,时近时远。
他掀开帘子一角,零星花瓣随风拂至窗内,悠然飘落掌间。
“慢。”
树叶沙沙响,白雾比丑时更加浓稠。
只见道旁一棵百年老树枝繁叶茂,无风而起簌簌之声,形成一片纷繁的血红花雨。
在那片花雨间,仿佛有双女人的玉足半空悬着,未着寸缕,皮肤雪白,脚指甲却是黑色的。
三更半夜本就空无一人,此情此景,既无比香艳,又着实诡异。
隐约有乐声传来,不知是什么乐器所吹奏,旋律神秘单一,几乎重复着几个音符,像是有人在驱使某种东西。
这调子并不尖锐,平缓奇谲,回荡在寂静的荒野,愈发抓人耳朵。
“孟燕,怎么了?”
被叫做孟燕的那位少年握住剑,俊秀的面容微微泛白,“树,树上有……有东西。”
那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回头扯他的脸,“没什么啊,放松放松,来,张嘴笑一笑。”
“你是不是因为路过坟地,紧张过头了?”另一人抱着手臂,不甚在意地说。
孟燕擦了擦眼睛,果然不见刚才的异景,“两位师兄,难道你们没有听过民间最可怕的怪谈之一‘血月花雨美人足’吗?刚刚还有奇怪的声音!”
“附近肯定是有客死他乡的人,尸体运回来了,亲人在给他办‘招魂’仪式,总不能让他做个孤魂野鬼,连轮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
钟磬铙钹或是送葬哭丧不是这种声音,而且也不该是这个调子。
说不清是什么,反正不是平常能听到的,好像凌驾众生,能将一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哈哈哈,一个怪谈而已,世上何其多。”
“不是……只见脚,不见人,看到过的人好多疯了或死了。”
孟燕还没有入仙宗,到处瞎混迹的时候,常常听身边人说起,而且描述得栩栩如生,他当时也跟他们一样不在意,直到几个月前在城隍庙见到。
和他一起捡破烂的朋友脸皮发青,口吐胆水,被活活吓疯了。
“别怕,有我和你洛师兄在,任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斩个片甲不留!”
额头冷汗滴落,孟燕一把将剑插回鞘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溜吧。”
三人都是仙宗弟子,奉宗主之命前去邀请百里外丘若观的玄阳真人参加三年一度的诸家百会,昨日启程,四天后便又要去南都,时间着实紧得很。
孟燕修行尚浅,阅历不足,自是胆子小了点。
“你这绿豆芝麻大的胆量不行,往后执行任务怎么办?遇到的怪事可比在仙宗多得多了。”
“就是,仙宗以降妖除魔,保苍生安危,护四方平定为己任,你要是害怕,当初为什么要拜入师门呢?”
孟燕感觉自己仿佛上了条贼船,当下心里就骂了一个Cao。
为什么?
总不能说那时候是个穷光蛋,无意间在闹鬼的城隍庙碰见仙宗弟子们在布阵做法,认为个个很帅,衣着洁净,既有通天的本事,又能混口饭吃吧?
两位师兄对视一眼,俱是好笑,言他没见过世面,今后该多让大家带着下山活动。
车轱辘声远去,树头挂着的纸灯笼和几条魂帛飘了飘。
一个披散长发,看不清面目的人从雾里走来,踏过半人高的草堆,幽蓝磷火包围身体,明明灭灭。
是人魂,刚死不久还在到处飘荡的魂魄。或许背负怨气,更添几分Yin森。
“我的……我的……”喑哑的呢喃从她嘴中发出。
声声哀切,鬼语凄凄,身子好像漂浮在水面般朝前滑行,认真看,却是没有实体的虚无影子。
“喂。”突然,那百年老树上响起一道声音。
人魂仰头,骨骼像生锈的磨盘嘎吱嘎吱作响,脸藏在海藻般长而凌乱的黑发间看不真切。
脖子仿佛被猛地折断,那颗脑袋骨碌碌滚到地面,露出裂到耳朵根的嘴。
“你吓不到我的。”
月移影动,眼尾处红色朱砂衬着丹唇,黑暗中透出一张娇艳的脸,透着侵略性的冷锐感,正是孟燕所见玉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