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上官婉儿不便在公主府久留,公主站在廊檐下,唤来管家为她备马,在管家临去时又低声加了一句:“若是下次我与上官大人同乘,就挑远路走。”
上官婉儿站在她身后,听到这样一句吩咐,眼里划过笑意。
管家得了命令,躬身退了下去。
公主回眸看着她笑。
她提着伞,雪水顺着玲珑的伞骨流淌下来,在地面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公主看着她,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但终碍于这众目睽睽,抬起来的手落在她肩膀,肩上略有shi意。
公主一怔,心里突然一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她们曾经初见,便是在这样一个雨雪天。
那年皇室冬日里猎场围猎,皇家子弟随驾而行。
太平公主鲜衣怒马,眉眼骄夭,驾驭着汗血宝马在猎场外围缓缓踱步。她的三个哥哥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天皇天后乘辇而来,太平公主跃下马背,随着猎场众人向那龙辇盈盈下拜。
公主抬眸时,目光在御辇周围一扫而过,一个挺拔的身影突然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上官婉儿。
公主那时候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从没见过她。
公主只是觉得这个面生的女孩生得极漂亮,眉眼间带着几分锋利,恰恰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上官婉儿平静地目视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公主的眼神太直接,她似乎若有所觉,微转了眸子向公主望了来。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公主呼吸突然一顿。
上官婉儿却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公主的视线。
原本出行时是极好的艳阳天,到了现在,天空却有些Yin霾,看起来沉甸甸的。
但公主一心想要在冬猎中拔得头筹,当金锣敲响,她就一马当先地冲进猎场,向树林深处而去。
公主在树林里追逐猎物追得正酣,天上却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公主素来矜贵,怎能忍受雨水打shi衣袍?她只得下了马,在一棵树下暂避。
天气越发恶劣起来,冷冷的寒风在树林里嚎啕着刮过。公主身上的骑马装非常轻薄,她只能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不断揉搓着双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袭墨色劲装的少女骑着马,背负纸伞,闯进她的视野。少女也发现了她,策马向她奔来,高束的墨发在她身后飞扬。
马蹄带起积水四溅,少女在公主三尺外飞身下马,恭恭敬敬地跪在公主面前的雨幕里,取下背着的纸伞双手奉上,“臣奉天皇天后之命接殿下回营。”
公主向她伸出手,“走吧。”
少女起身握住公主冰凉的手,另一只手手腕一翻,油纸伞唰的打开,撑在两人头顶。
那原来载着少女的马儿功成身退,公主的汗血宝马追着它的脚步跑走了。
雨势渐小。
有些柳絮似的东西从天空飘扬而下。
公主发现少女对她毕恭毕敬,始终保持着落后她半步的距离,便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答:“上官婉儿。”
公主浅浅的笑了一下,伸手接住一朵雪花,雪花在与皮肤的那一刻就融化了,“上官婉儿,”公主喊她的名字,“下雪了。”
公主想,无论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和上官婉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后来她有朝一日登顶人极,踩着亲兄弟的尸骨,带着上官婉儿毕生的心血,龙袍加身,受万民敬仰。
她终于手眼通天,一道圣旨便能让天下百花为她而放。
然而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她总会想起那个为她迎着雨雪,撑伞遮风的人。
她为她鞠躬尽瘁,终于化作一抔黄土,再也无法相见了。
“明崇俨,”一身明黄的女皇坐在妆台前,抬手抚上自己鬓边银丝,镜子里的女人仪态雍容,妩媚端庄。她从铜镜里看着垂首站在她身后的男子,说:“朕当初,是什么模样?”
明崇俨抬起头来,在铜镜中与女皇的目光交汇,他的容貌俊美一如往昔。三十多年的时光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他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回忆,然后才说:“陛下少年时天真活泼,胸怀天下。”
女皇笑,“天真活泼?”语气颇有讽意。
她垂眸看着自己苍老的双手,细细咀嚼着这个词,“天真活泼……”
她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半晌,问:“那朕少年时,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大约,便只有一个上官皇后了。”
女皇的手指突然握紧,用力得骨节都泛白。女皇浑身都颤抖起来,一些水渍突然从她盖在脸上的手下渗出来,她不顾女皇端庄仪态,突然呜咽了出来:“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我的上官啊……”
明崇俨冷淡的眸子就像是无波的古井,他向女皇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
明崇俨回到帝师鉴,走上神坛,在登上坛顶时回首向下望了一望。当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