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是个小地方,没有歌里唱得那么有情调。
它在四月也总会下起让旅人思乡,sao客怀人的的夜雨,初阳乍起时惊起蒙蒙无定的杨花飞絮。它不是顶靠南边,因而也有秋蝉,也有白雪,有为数不多的,存在小卖部杨梅冰的夏天。
南城无海无风,和它最亲密的是枕河,河流不愿横冲直撞,要它变个支离破碎的水乡,而在外围绕了半城,像兜起一个安眠生长的幼儿的枕头。
实际上南城已经很老了,在还兴水运的日子里,它曾是这一带最富足热闹的水港。现今,河岸旁仍留存着当年市集的遗骸,素朴地宣召失落的沧桑。
曾有人数次提出在这里建设新的商业街区,不知何种原因,每施行到一半便搁置了。大家想是因为枕河的水是那样蓝,连放晴时最蓝的天空都要逊色几分。她生养哺育这座小城几百年,现在难道要因为别的丑陋毁灭自己宝石般的耀华吗?
有些人觉得这可能言过其实,一条河罢了。然而只要受过枕河照顾的人,一看到它,脑海里的污浊就少了大半。
枕河安静深沉,无风的时候呈现出一种靛蓝,河中也曾溺死过几个人,然而从没人看见过幽魂出来作祟。常有不知名的候鸟在河岸游荡,人们便猜想那些人定也是变成了类似的东西。
桃溪则要浅上许多。桃溪是枕河的支流,因溪畔生长着一片野桃林。虾蟹鱼苗更喜欢躲在那里的石缝中窃窃私语,交换水底秘闻与沿河的新鲜事。
桃溪像枕河伸出的一只手,从另一侧轻柔地揽住城郊,在她手心的那个位置,就是宁休的家。
宁休不记得自己如何会游水的,他水性很好,喜欢沿着桃溪游向枕河的主流。白溪最深处不到一米二,清可见底,到下游水流才变得稍急。大人们通常放心将孩子交给它,也有妇人图方便会去旁边洗衣,每当看见白浪翻涌时,便相视说,“宁家那小的又变鱼了。”
在水里时宁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害怕,他认定枕河决不会伤害他。河流造就他柔韧健实的身体,教会他乐善好施与不露声色,同时也助长他耽于幻想的性格。他有时在水里呆到日落黄昏,有时仰着看穹庐星斗,这地方可没有房顶给他爬。
和他年纪相仿的孩童也爱桃溪,不仅是这里可以肆意享用野桃和桑果,同时也因为聚众钓虾这类游戏乐此不彼,一到长夏,桃溪就成为他们的桃源,等到这些人成年之后,被俗世尘海轮番浸染,记忆里溪旁的风涛月明,仍旧在某一时刻溯起又暗。
男孩们看上了宁休的灵巧迅捷,邀他参加找蚌比赛,他们当然也试图在技巧中超过他,但无一例外的失败,而宁休则惯常地跳入水中逃走。
当然桃溪不是没有事故,宁休甚至救过一个人。在他九岁那个蒸笼般的炎夏午后,桃溪还没有热闹起来,他趴在桑树枝上观察一只毛虫,听见了扑水声。
那是个女孩,她在较深处踩空滑倒,横落水中时因为不会水而紧张找不到重心,只能仓皇扑打。
宁休立刻过去捞起她。发现找回重心时,她向他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好一会儿脸上还留有害怕生命将逝的恐惧,咧嘴大哭起来。
宁休将她带上岸,替她整理了头发,又给她冲洗干净她乱扑腾时被石子划破的手。她似乎意识到已经回到安全干燥的环境,持续抽噎了一段时间后,仅用好奇信任的眼光盯着他看。
她看上去比他小几岁。当问起她为什么会身处那种险境时,她又泫然欲泣。
“我……兰婶洗衣服,把别人给我的礼物弄掉了。”她指给他看。
“是什么?”
她便稀里糊涂形容了一通。
宁休听了一会儿,挠头说,“你等我一会儿。”转身下了水,不久后后将一堆已经不成样子的硬纸片捧在她面前。
是生日卡片。”她望着又要哭了。
这时她母亲赶到了,焦急地抱着她亲吻痛哭,说了许多埋怨和悔过的话,她终于又纵情嚎啕起来。
宁休望着那情景,突然酸涩而厌恶,那天他久违地想起赵婵,并长久挥之不去,发现而河流对他的爱护并非是常人需要的。打那以后他再没下过水。回家后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从此变成一个不爱跑动的,清冷乖戾的宁休。
但他仍然热爱南城,他爱它路边火红的凤凰树,爱它暴雨中缓慢yin游的巴士,爱它泠泠瑟瑟的晨雾,爱它大街小巷的烟火婆娑。他内心充满了这些事物,他以为那就是爱。从没想到当他会真的在凤凰树下心热脸烫,在雨夜追逐虚妄,用晨雾遮掩眼神,于小巷里放肆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