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数字慢慢地往下跳,七点半的时间段,童北并没有遇上任何人,这也好,他心想。不用见到陌生人,不用假装着打招呼,对于他来说,大概是别人理解不了的幸运。倒也不是社交恐惧那么严重,只是遇上陌生人,他会有些焦虑。
随着数字到1楼,童北将卫衣的帽子戴起来,把自己隐藏在衣服之下。踢踏着脚上的拖鞋,走到公寓的洗衣间,从已停止运作的烘干机里取出自己的衣物,放进篮子里,准备返回。
和很多留学生一样,一到大二便想着到校外住。童北也不例外,他现在大二的下学期,上半年就和人合租一起在网上找到了这个公寓。和国内不一样,国外大部分的人都不怎么住公寓,更别说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虽然学校是全球前几的,但照样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区,这个老年公寓虽然年龄稍微有些大了,但总比住在独栋房屋比较好,至少安全些。
他当年高考手持着省状元的分数,当着国内知名大学学府的招生官和校长的面,把高考前就收到的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放在桌面上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扭曲了起来。其他人扭曲童北倒是不在意,只是看到自己父母一脸气恼却又碍着面子不敢说什么的表情倒是十分有意思。当然,这也是他原本的目的。
高中三年,前两年半,童北都过的得过且过,学习成绩不用怎么管倒是一直都在第一。这也不是说他天才,只是出了学习,他也没有其他的娱乐生活,连朋友都没有一个。早就将高中该学的知识学完了,日常不过就是做做作业复习一下就行了。但直到最后半年,所有人都见证着童北突然开始拼命学习,倒也不是之前不学习,只是比起一个班的高考学子,他之前倒是过得太轻松了。于是,突然开始学习的童北让其他人吓了一跳,当老师和家长都开始暗自欣慰的时候,却不知童北手上的资料根本就不是关于高考的,而是出国需要考的资格考试。
暗自蓄力的童北,最后成功的被录取了,选择到大洋彼岸的国家学习。按常理来说正常父母应该都是很开心、自豪的,但这不是童北的家庭。
那天招生官和校长离开后,童母就维持不住自己的脸色了,她看着站在客厅默默收拾杯子的童北,便冲了上去,一个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童北虽然早有预料,但也没想到如此突然。手里的玻璃杯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当时童母的表情是如何狰狞,耳边破口大骂的话到底是什么,童北早就不记得了。
但,那一天的阳光很好。他记得,因为光线透过客厅的窗子散进屋子里的时候,地上的玻璃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看。
等童父上来拉住童母时,童北已被童母踹了几下,没稳住跪在了地上。玻璃碎片扎进膝盖里时,童北还有一瞬间觉得庆幸,自己能够稍微清醒一点。
那晚,童母让他跪在客厅,跪一晚上,顺便反省一下。
月光替换白天的光亮时,童北是一点的反省的心思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要反省什么。他想,大概是不应该出生吧。
童夫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在童北刚出生的时候,她还是很欣喜的。童家也算是有钱人,童父白手起家,有个小企业,童母是大学历史系教授。在童北刚生下来的时候,童夫人便暂时辞职在家带孩子,但过了两个星期她又回学校上课了。童北则是保姆带大的,兴许是缺乏父母的关系,他生病了。
和童北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童父童母没有发现,反而是来看孙子的外婆和外公发现了孙子的不对劲。童北的外公外婆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外公甚至还出国留过学。他们发现外孙的跟其他孩子有些不同,见面了也不怎么说话,问候完就跑回房间自己玩自己的,听话也独立,只是放在一个才三岁半的孩子身上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但童父童母却不当一回事,两人一直很忙,直到童北四岁被送去早教中心,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便被老师叫到学校提出让两人带孩子去检查一下。
在得知童北有自闭症后,外公外婆不管自家女儿和女婿怎么说,便强硬的将孩子带走自己带了。好在童北的自闭症还不是很严重,等到童北五岁的时候已经能够正常主动和人交流了,童北便被接回了童家,回来时,童北多了个弟弟,虽然还只是在妈妈的肚子里。
在孕期的童夫人脾气不定,却始终严管着童北。似是因为他的自闭症,让童夫人觉得很失颜面,此后的日子便在童夫人的掌管下,童北长大了,成了一个不太爱说话,没什么朋友,乖乖听父母话的三好学生。对于童母的教育,童父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唯有一次,怀着孕的童夫人发脾气将童北的拼好放在书架上的一排木质模型全部打翻在地。小小年纪的童北在童母离开后,乖乖的将自己的东西捡起来。这是当时童北最喜欢干的事了——拼模型,这些还是外公外婆每次来看他的时候送给他的。他觉得有些难过,等童父过来时他才发觉到自己哭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像是从来感觉不到这个情绪。
童父看着还小的儿子,跌坐在散落的模型中,叹了口气,只是道:“她是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