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府洲的纪尊主闭关一年有余了,自一次听闻殿内摔掷器皿,随后纪尊重仪容有恙追出殿堂,看着数千级台阶沉默不语。
那天上前侍奉的弟子只收到一个口音,师尊要闭关了。
长达一年多,纪尊主内殿灯火通明,外头十里内还设有结界,那是三道死门,擅自闯入者轻则意志涣散,重则修为毁于一旦,对于衍生彗积人而言,这两种结果比死还可怕,因为没法自保的弱者只有一个命运,默认划进维系底层的受虐联盟名单。
于是这一年无人敢靠近界门一步。直到纪洺风一声咳嗽,殿前的玄法消失,举灯前天侍奉的婢女听到尊主欣喜地说:“你来了,我头发很乱,帮我辫个结。”
婢女一头雾水,同时很慌乱,从来不让谁近身伺候的尊主如今却要倚靠旁人,难免猜想颇多,为这个支撑起整个十六府洲的巨胄忧心忡忡,辫发的时候多嘴了一句:“尊主莫太Cao劳,贵体为重,十六府洲还需您主持大局。”
岂料纪洺风转过身,一时惊诧与失落孰轻孰重。
事情的末尾是婢女被罚出去跪了三天三夜,罪责是恶意传散谣言。
弦女收了传心符,凶光毕露的红瞳紧闭片刻后再睁开,乌黑亮丽的杏眼平静无波,对契主的言行讳莫如深。只是拾起木桩台的茶杯,呷了口清茶,同无尽空间的飞鸟游鱼作伴,山林绿水,轻弹琵琶。
一袭双层红鸾金丝广袖罗裙逶迤拖地,外罩魅红云雀霞帔,茜素酒红色腰封下缀了条嵌金玉石。莹白的长发挽起,用珠钗头凤梳了个庄重的发髻。美人迟暮,朱颜不再,脸上的细纹多得数不清,红唇弯起不过是老妇之姿,拨弄四弦的手也是苍老枯干。
纪洺风寻声而来就见到这一幕,远远地站在竹林后,不再靠近。爱美的女人是需要留个余地的,她只想让别人记得那是多么绝色的容貌。
十万年来,说这句话时,她是怎样的神态已经记不清了,但纪洺风做得很好。
今天却突然要破例,他绷着脸问:“我一直没有问过你的来历。”
“一颗心窍只有那么大点儿的位置,哪里有空闲去藏住秘密。”弦女按住琵琶,不急不徐地回应,“而且,就怕,我敢说,你不敢信呐,纪尊主何必自寻烦恼。”
“那便不问。”纪洺风从袖口掏出一管透明的钢瓶,血ye保存得还很新鲜,对准抛过去。
见她饮下,不多时,白发如被泼墨,黑亮浓密,皮肤也恢复成初见的细嫩。想来尸蛊撕咬的痛苦也要时间慢慢消缓,纪洺风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弦女叫住他,功力迅速回体,瞬移到纪洺风面前的那张脸,美到让人看过无论多少次仍会忍不住多欣赏两眼,她嗓音清甜,“既然来了,奴家可否有幸请纪尊主同游一场?”
纪洺风怎么也没想到,弦女想看的,是雪化后的无尽空间。
她撑着一把花伞,穿着火红华贵服饰,娇媚的如要寻夫婿出嫁,立在人chao拥挤的街头,眼波琳琅。她会打量做买卖的商贩,聆听来客讨价还价;她看到幼童缠着母亲要小玩意儿也会笑,那抹笑颜令纪洺风恍惚地以为她满抱着毕生不可即的憧憬。
纪洺风抛开心里的臆想,走上前,听到她笑着说:“十万年了,纪尊主这么个大角色走在无尽空间的闹市,竟也无一人能认出来,真是可叹,您的善举得不到他们匍匐跪地的回应了。”
纪洺风脚步一顿,眼睛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挑起眉头问:“你对无尽空间,了解多少?”
“不多不少,刚好知晓无尽空间从来没有一株叫‘野慕情’的花而已。”
“我们的契约还作数吗?”
“呵,那当然,在我没能救回程敛将军之前,就不算结束。尊主也看到了,活死人没有香甜的血ye灌养的下场,那是我在求您,而您,随时可以停止供给。”
“当初是我召唤的你,自然守诺,不会欺悔于你一个女人。”纪洺风瞥了一眼弦女的侧脸,不太自然地解释:“之前我没有故意不喂养你,我只是...”他看着弦女转过来的一双杏眼,正色道:“只是忘了,以后、以后不会了。”
只是忘了。所以她忍受了一年多骨头啃嗜的痛苦,走出生命流逝的恐惧,得到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交待。
是不是还该欣慰,他这种身份的人,还会为自己养的宠物愧疚和心虚。
飘落的树叶拨乱了一潭死水的波纹。弦女摇了摇头,歪头媚笑:“多谢主人。”
纪洺风眼神躲闪,面上又强做出久居高位的魄力,“我把聚魂塔修好了,你同我回十六府洲继续招魂。”
“好。”
纪洺风化出聚魂塔,放到弦女手心,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所有看到的,只是我师哥一段记忆,无力改变,过激的情绪不利于结果朝向良好的发展,或许你我还可能会因此毙命。我会努力克制,只是谁能在亲眼目睹亲近之人所遭受的惨状后不动容......”
弦女捂住他还没有说完的话,手掌按住嘴唇,身距拉近,笑意浓烈张扬,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