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昏燃尽的下午,班主任秦晓雯把许立单独留下。
许立安静地坐在第三组第二排的位置,双手叠放在桌面上,保持用心听讲的姿势。
教室空旷,夕阳照过来,黑板上方的五星红旗泛着柔橘,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透过玻璃窗,从许立这个角度,能看见进门口处的班牌,上面印着‘初一(3)班’,视线往下挪,他瞧见秦老师在悄悄擦拭眼角。
秦老师去年硕士毕业,担任班主任不到一年,她身旁站着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一个面无表情地陈述,另一个低头在记录什么。许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想是不是自己上周五偷偷买彩票的事情被老师发现了,或者卷入了什么经济诈骗案。
电视上经常这么讲。
尽管秦老师是个爱笑的人,她的眼睛看起来像桃子。许立趴在手臂上,偏着头,发现秦老师左前方还有一个人,但脸被贴在玻璃窗上的小红旗挡住了,这个人让许立觉得很熟悉。
十多分钟以后,秦老师向警察点头,转身进了教室,她弯着腰看着许立,声音很温柔:“许立,今天你爸爸的老朋友杨叔叔来接你。”说着,她咬了咬下唇,竭力控制着情绪。
难怪他觉得眼熟,原来是杨叔叔,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爸爸垂钓,杨叔叔钓鱼时喜欢戴墨镜,一动不动地坐在帆布椅里。
许立坐着没动,“我nainai等着我回家吃饭。”
秦老师双眼如chao水涌动,她伸手整了整许立校服的衣领,努力笑了笑:“杨叔叔下午四点就来了,一直等到咱们下课,听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许立声音很轻,他正处于换声期,嗓音介于少年和儿童之间。
秦老师蹲在许立身边,她抬起头,好像在思索什么,比上课时让同学们理解过去进行时还要费力,“你家里出了点事,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要在杨叔叔家住一段时间。”
许立吸了一口气,“我nainai呢?”
秦老师耐心地说:“nainai她……”后半句话该怎么说才好?
“秦老师,您直接说吧,我不怕。”许立望着她,脸庞白净,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悲观。
“nainai忘了关煤气灶,午睡后没醒过来。”秦晓雯尽量把话说得不那么惨烈,她站起身,坐在许立前排的座椅上,“不过你放心,杨叔叔会帮忙处理家里的事,在联系到你的姑妈之前,你需要配合一下杨叔叔。”
许立听明白了,他觉得太突然了,突然到连眼泪都没有。今天中午他还跟nainai一起吃过紫米糕,怎么一下子就没醒过来?上一次经历这种事,是两年前爸爸拿着图纸,去现场勘查被高空坠物砸中的时候。
他脸色苍白,站起身,椅子随之在地面上划出‘哧——’的声响,他将抽屉里的书包取出来,动作迟缓地背好,怔怔地问:“老师,我可以走了吗?”放学后被留下的滋味,像电影里等待枪毙的罪犯。
秦晓雯点了点头,这个孩子到没有想象中那么崩溃,她松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一直追寻着许立,待他走至门口,她隐隐有些担忧,忍不住喊住他:“许立,杨叔叔是好意,别跟他闹脾气,知道了吗?”
许立回过头,双眸乌黑而明亮,无声地点头。
很快,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出了教室,许立觉得空气都舒适了些,杨叔叔站在他的正前方,身材高大,眉眼温和地看着他,“走吧。”
许立低着头,什么也没问,跟在杨振华身后。
夕阳把杨叔叔的影子拉得好长,许立亦步亦趋地躲在他的影子后,好像这样更安全一点。
明明在开车,杨叔叔却像在钓鱼,一句话也没说。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等红绿灯时,杨振华回过头,还跟以前一样亲切,“老师都跟你说了吗?”
许立坐直了身子,抱紧书包,点了点头。
杨振华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沉重,“等会儿跟叔叔回家,嘉佑你见过吧?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
许立不记得杨嘉佑长什么样了,以前只是听爸爸提起杨嘉佑很顽皮,经常让杨叔叔他们头疼。爸爸出事以后,他跟着nainai一起过,有关杨嘉佑的事听得更少了。
“当杨叔叔家是自己家,听明白了?”杨振华语气恳切,眸光十分真挚。
许立鼻尖一酸,闷闷地‘嗯’了一声。
车子重新启动,约莫半小时后停到一栋独立别墅门口。
许立记得爸爸跟杨叔叔以前是战友,为了方便照顾nainai,爸爸从部队转业,将所学测绘知识用于民办企业,算是工程师。而杨叔叔据说是改为经商了,这些年发展得也挺好。
进门前,杨振华弯下腰,轻声说:“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要相信杨叔叔能解决好。”
许立侧过脸看他,觉得他的眼睛真像爸爸,他想哭。
杨振华揉了揉许立的头发,“别怕,有叔叔在。”
“嗯。”许立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水。
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