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邱原也年轻过,肆意过,也犯过一个年纪的通病。
半大不小的男孩,自尊心旺盛,从头颅到脚趾都是骄傲的,折断骨头眼神也不会输。
你伤他一分要还十分,承一份情也会膈应在心里扩大百倍报答,豪气万丈地承诺这和那,不然一颗心和全身蠢蠢欲动的骨气都得憋闷死。
也可以说是贱,作死的骄傲,低不了头,受不得好。
许饴棠一看就是其中翘楚。
还钱?当他邱原是什么人了。
——他才不是什么钱债钱偿的正经人。
生活多无聊,乐子自己找。
“你叫我一声哥哥,今晚上所有账都一笔勾销,怎么样,划算吧?”
邱原老早就想要个弟弟,无奈投了个独生胎,母亲又死得早,小时候的朋友散到天南地北,大了后一个人上城里,窝在这旮沓巷子里**年,平常接触的几乎全是同龄邋遢鬼或者大同小异的大爷大婶,许饴棠多新鲜一小孩,横空出现,过了今晚这村就没这店了。
邱原两眼快放光。
许饴棠不动如山。
邱原眯上眼等了半天没听见声,一睁眼先瞥见了许饴棠攥紧的拳头,脑中倏地闪现过数十分钟前的惨烈斗争,心脏突地一跳,连忙求生欲很强地改口:“哥不行叔也行!”
万事好商量,千万别打人!
许饴棠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更不想叫了,平白落人一辈。
屋内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寂静使人发慌,邱原正想着要不算了,逗弄小孩儿也挺没意思,一会儿玩脱了,被揍的还是自己。
常言道,嘴多甜有多少糖,怂多快活多长!
于是邱原哈哈两声,打算把这页翻篇:“那啥,你不想喊就算了……我开玩笑的,开玩笑……”
能屈能伸,明天他又是一条好汉……
“——邱哥。”
清朗的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十足清楚,震得邱原心一颤,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诶?
——诶!
邱原紧盯着许饴棠躲避的侧脸,喉结动了动:“……你再来一遍?”
他刚才应该不是幻听……吧?
许饴棠侧着头没动,似乎是在纠结,许久,才如邱原所愿又张开了嘴,小声道:“邱哥。”
“哎。”邱原立刻乐滋滋地回应,同时一屁股栽进沙发,撞出好大一声响动,小臂特别自来熟地搭上许饴棠肩膀:“真乖。”
嘴真甜!
一本满足!
见邱原rou眼可见的飘飘然,许饴棠逐渐从满心别扭,变成了若有所思的怔愣,头不知何时已经偏向了邱原那边,连肩上的手也忘了拨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人哥。
他家里没哥,在外面也是当别人的哥,所以这个字眼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神秘,既可怕又新奇,仿佛一个开关,按下去就会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
许饴棠讨厌变化,尤其讨厌未知的变化。
他最不希望自己变化。
因为现在的“许饴棠”,是他一步一步,拼尽全力才营造出的骄傲与强大,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漏洞,不能存在任何一条能被人窥探内里核心的缝隙。
“哥”这个字,就像是在示弱,在讨好。
——是千里之堤溃于蚁xue的第一步。
有一有二,有二有三,开了这个口,就再也回不了头。
叫还是不叫,许饴棠挣扎了的。
他完全可以说不,然后坚持还钱,时候一到就两不相欠断个干净,继续维持他心里那道辛辛苦苦高筑的铁墙,延续一直以来以一当百的强者道路。
但他置身于冰凉的空气里,闻到了花香味的洗衣ye,感觉到身上脸上十几个紧贴皮肤的创口贴,看见了邱原的笑和期待。
那么近,那么没防备。
生动得不可思议。
许饴棠破天荒地想,叫一声又怎样,掉不了一块rou。
弱势方永远任人宰割。
但似乎在眼前这个人,在邱原面前弱一点点,也没什么大不了,邱原不会仗势欺人,不会高高在上,不会碾碎他剩余的骄傲。
——他是安全的。
像汽水冒着小泡泡,有什么从胃底部一点点升上舌根,有点灼热,又有点甜丝丝的东西呛出来。
许饴棠又叫了:“邱哥。”
邱原应他:“哎,什么事?”
“没什么。”就叫叫。
果然已经比第一遍熟练多了。
“叫,随你叫,想怎么叫怎么叫。”邱原很大度似地一摆手,顺嘴揶揄道:“我说喊一遍就抵了今晚的账,现在你叫这么多遍,难不成想赖上我?”
邱原每天都得和人打交道,做生意和气生财,养成了苦中作乐的幽默性格,说话聊天惯会调侃,给大家找点乐子,也给自己找点乐子,但许饴棠偏偏缺了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