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吴有是主动跟着孙贺黎进书房的,离开前他想再多看一眼孙贺黎。
没错,离开。
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他就在想这件事。他的妊娠反应不明显,除了腰酸和嗜睡外,他几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可他知道,自己呆不久了。
不管是孙宅孙贺黎的身边,还是自己小妹身边,想留下这个孩子,他只能离开。
值得吗?虽然面对程雨山的质问时他表现得很坚定,但他每晚都在反复想这件事,这个不该存在的生命,他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心态好,在郑风家过的那一晚,他没有睡着哪怕一分钟,那种被人摁在地上强暴的感觉几乎时时刻刻缠绕着他,他忍不住想去抓挠自己的身体,恨不能扯下一层皮rou来,好止住内心的恶心感。在孙宅里的每一天也是,他无法直视自己的身体,无法接受任何人的肢体接触,甚至连梅姨给他递个苹果的碰触都会让他全身发疼。
可哪怕是这样,他想了半个多月了还是决定留下它。这个来历可耻的孩子,只有它,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家人了。
吴有从小没有家人,福利院的院长对他很好,但她对每个孩子都很好,吴家父母也对他很好,但他们满打满算也只陪伴了他四年时间,在他刚刚对家人有点概念的时候,就出了事。后来迫于现实与小妹分开长大,再要亲近已是奢求。放眼他活的这么些年,几乎都是孤家寡人。也就林朝勤在世时,看着他总是独来独往,会于心不忍拉着他和孙贺黎玩在一起。后来林朝勤走后,他厚着脸皮纠缠在孙贺黎身边,说到底还是存了私心。
他总在想,哪怕是那么一点点呢,孙贺黎若能从折磨他上得到哪怕一点点宽慰,他都愿意陪着他。外人看着或许是孙贺黎在予取予求,其实吴有心里明白得很,是他自己需要孙贺黎。
眼下孙贺黎显然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为了一点可笑的所谓尊严,他决定离开。
这也是最好的时候了,吴有这段闲散日子也没白过,他能感觉到孙贺黎的恨意在渐渐平静,也正慢慢从失去林朝勤的痛苦中走出来。日后他不在一旁看着,孙贺黎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伤害自己的行为来,他是时候要离开孙贺黎的正常生活了。
把这一切都想明白后,等这日晚饭毕,吴有紧跟着孙贺黎进了书房。
这天孙贺黎难得没有把工作带回家来,饭后就进了书房拿出了乐高自顾自搭起来。吴有按惯例并不会参与,因为这套乐高是孙贺黎18岁生日那天林朝勤送的礼物。
那会儿林朝勤攒了好几个月的生活费,还在周末跑去打工,才终于攒够钱买下这一套大本钟。吴有看在眼里都不忍心,林朝勤其实很受养父母的喜爱,要不是进部队绝不会吃到一点苦的,他帮林朝勤打掩护都觉得心里愧疚,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代替。
林朝勤却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吴有的肩膀,状做流里流气,说,兄弟你这就不明白了,给喜欢的人买礼物就是要用自己赚的钱才有意义嘛,我知道你想帮忙,但不用哈!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明白喽。
吴有只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念叨,我也明白的,我有喜欢的人。
这套大本钟算是当时的经典款,孙贺黎一向对建筑感兴趣,林朝勤这份礼一送就送到了心坎上,两人当即就熬了个大夜把它拼完了放在孙贺黎房间当装饰。林朝勤刚去世那阵子,孙贺黎发了疯一样要把所有和林朝勤相关的东西都砸了,吴有舍不得看他糟蹋东西,就拆了收回箱子里。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也就半年前吧,不知因为什么契机,它又被孙贺黎翻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重新慢慢拼回去。
“贺黎。”吴有干巴巴地开口。
“坐。”孙贺黎盘腿坐在地板上,衬衫袖口挽起来,领口也随意扯开着,乍一看还像个大学生。他看了站得笔笔直的吴有一眼,随口应道。
吴有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坐下来,没有说话。
“找我什么事?”孙贺黎比划着手里的乐高块,看起来心情不错。
吴有却只直直盯着孙贺黎,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没听到回答,孙贺黎手里的动作一停,抬头,语气有些不自在,他们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和和气气地单独呆在一起了,“怎么了?”
书房里只开了两盏壁灯,昏黄的灯光下,孙贺黎的目光甚至透了一点温柔的意味。吴有不由地看呆了,这种目光他只在林朝勤面前见到过。
然而也就只是那么几秒罢了,孙贺黎见吴有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便有点儿不耐烦了,他最看不惯吴有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事说事,没事就出去。”
“你会结婚吗?”吴有却在这时突兀开口了。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极难开口,声音倒坚定,“贺黎,你以后会结婚吗?”
孙贺黎来来回回看了吴有两眼,长眼一眯,嗤笑了一声随意靠上身后的沙发,手里还把玩着一枚乐高块,“你说呢?你觉得我还会不会想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