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玉看着她提起家人时的安宁,有一瞬间的出神,踢走脚边碍眼的蹴鞠,笑道:“有点羡慕你的父母。”
“你的父母呢?”说起这个话题,秦闻雪不免有些在意,碾玉的年纪与她相仿,本该待字闺中父疼母爱,却委身于青楼。
“我是个孤儿,立冬当天被遗弃在结了冰的河上,之后被一个傻子捡回了醉云楼。”碾玉没什么悲伤的情绪,她早就习惯了,对于那对不知生死的父母也毫不关心,“我是在醉云楼长大的,这里的人对于我来说就是家人。”
“傻子?”秦闻雪惊诧。
“嗯,傻子。”双手撑在身侧,碾玉仰起脸,漆黑的眼瞳望着月亮,声音渐渐轻了,“叫最云。”
最云……
几个时辰前,霓裳曾提起过这个名字,似乎是醉云楼的前任花魁。
“她,不在了?”秦闻雪轻声道。
“早死了,得有五年了,自尽,拿了根白绫吊了颈子。”碾玉抬手指了指自己,笑yinyin道:“我是第一个发现她死的人。”
有风从窗外灌进来,带着丝丝寒凉之意。
“当年被整个长安男人追捧的人,如同明珠的一个人,死后的样子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全都是那般狰狞可怖。”碾玉轻描淡写地说道。
午夜梦回,眼前回荡着的便是最云的死状,纵使她的模样在脑海中早已模糊不清,最初扼住呼吸的恐惧与悲凉仍旧Yin魂不散,紧紧地包裹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描绘着最云容颜的画卷一幅幅堆积成山,但碾玉从来没有再打开过。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醉云楼么?”她话锋一转,笑问道。
秦闻雪摇摇头。
“当年三娘刚从没了的老板手里继位,紧接着就捧红了最云,因为这个缘故,三娘决定要用她的名字来命名,结果做匾额的工匠师傅听错了,把‘最云’写成了‘醉云’,后来就没再改,一直维持到现在。”碾玉道,“是不是听起来十分随意,像假的一样?”
秦闻雪不置可否,沉静问道:“那她为何要自尽?”
“因为她傻。”碾玉冷硬地抛出了这四个字。
秦闻雪一下捕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是与上次相仿的沉默,碾玉停顿了冗长的时间,一只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明澈又柔软的目光注视着她,一点点地抚平了褶皱,碾玉感觉心底似乎被丢进了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又一圈圈扩散。
碾玉笑了笑,眼底藏尽潋滟光华,缓缓将往事道来。
“六年前最云遇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难男人,见他可怜便救了他,那人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由于家道中落,不得已向乡邻借了些赶路的盘缠,路途遥远,盘缠很快花光,一路靠乞讨才来到长安,那书生说尽花言巧语,不仅骗得最云倾心于他,还把这些年的积蓄都送给了他,书生说等高中状元后会回来为她赎身娶她为妻,最云等了整整一年,得到的却是那书生迎娶了尚书大人的女儿的消息。明明是话本里杜撰出来的内容,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若只是被骗也就罢了,令碾玉难以释怀的是最云选择孤零零地了结自己的生命,哪怕她和书生同归于尽,最起码大仇得报,也总好过伤心欲绝地走了,留下关心她的人肝肠寸断。
最云一直把碾玉当做妹妹看待,不仅处处维护,还亲自教她琴棋书画,在被书生骗走所有钱财之前,曾拿出过一半的积蓄给了凤三娘,为碾玉多留了一条退路,正因如此,碾玉在醉云楼里是除凤三娘外,唯一一个自由身。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秦闻雪叹息着,想到这么一条生命就此逝去,轻垂的眉眼间忍不住流露出一色惋惜。
脸颊忽然被带着暖意的手温柔托起,秦闻雪的双眼对上了一片不见悲色的盈盈目光,碾玉言笑晏晏道:“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和最云有些像,你们两人的眼睛很干净,比这里所有人都要干净。”
“所以你才会帮我?”
秦闻雪终于明白了为何才仅见过一面,碾玉便倾力帮她摆脱方少纶,原来只是因为她像逝去的最云。
“最开始算是这个原因。”
听着碾玉再清楚不过的话语,秦闻雪心底骤然浮现出一抹失落,说不出缘由的她微微错开了碾玉的视线,垂下眼帘遮挡住自己的神情。
“不过后来就彻底变了。”碾玉慢吞吞地补上了后半句,她注视着秦闻雪,娇媚的桃花眼微翘,朦胧似醉,却又满含认真:“你们看似很像,但之间存在着根本的不同。最云的性子太软了,她不懂反抗,一味的默默忍受,最终落得了那般结局,可你与她不一样,你是立冬时节的初雪,第一抹清冷的气息带着甜意,呼出时暖成了温热。”
秦闻雪仔细听着,被低落笼罩的闷闷不乐一扫而空。
凝视着她眼中的轻浅笑色,碾玉唇角上挑,声音放低了,透出梦乡般的缱绻旖旎,她说:“我很喜欢。”
近在眉睫的距离,秦闻雪怔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