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府的席散了,各人寒暄几句告别后回到居室却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林友之恼怒着齐美芹今天让自己丢尽了脸,推开她的求欢,想起自己故去十年的妻子。她贤惠善良,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生儿子。也许是自己和家族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吧,才让她那么早的离去。但好在她留下两个女儿,也算是有牵挂了。一想起这两个女儿也不能安生,本来想把大女儿许给胡家,胡家好,做的都是和政府打交道的大买卖,还就一个儿子。谁知林涣荣又嫁给了谢家,谢家三个儿子,以后怎么分家产,何况她还嫁的是那个最没出息的老二。二女儿呢,模样半点儿赶不上她姐,人也不机灵,就别指望嫁的更好了。想来想去,还是儿子中用,以后必得好好培养他,高权高位,光宗耀祖。
林涣锦侧卧将rourou的小脸枕在手上,思绪万千,一会儿生气着自己丢人的继母,一会儿不习惯姐姐出嫁身边没有可以说体己话的人,一会儿又好奇谢朔将来做什么。一想到谢朔,她的脸莫名红了,都怪齐美芹今天在饭桌上的疯话,怎么林家姐妹都要嫁给他谢家兄弟不成?但又想到谢朔浅浅的梨涡,清正严肃的面容,笑起来好看,不笑也好看,似笑非笑更好看,还想起离席时他为自己撑起门帘,林涣锦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谢安楠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愁大儿子不娶妻,愁二儿子安于现状,最愁与小儿子的疏远。如今手里有兵腰杆子就硬,因为谢朔是妾氏所出才舍得把他送出国,可他学文学、学经济、学教育,就是不听自己的话学军事,若能学成归来到军队谋份儿差事,对谢家将有多大的助力啊?可是他从来不肯听自己的话,总是一意孤行。明天一定要叮嘱谢朝,不必拿太多钱给他办学校。
谢有手里攥着丝帕,默默的流眼泪。母亲走的早,父亲总是很忙,弟弟留洋在外,她日日不能展颜。如今弟弟回来了,这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以后父亲为自己找一个好人家,弟弟的学校越办越好,再娶一位贤惠漂亮的妻子,这才叫红火的日子呢。
谢朝拨弄算珠,翻阅账本,他在脸上挤出一个嘲弄般的笑,他觉得生活太难了,不能做想做的事,做不了想做的事,他不知还能撑到何时。像每一个难捱的失眠的夜晚一样,他走出房门,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侧屋映在纱窗上的人影,转身回房再走向床,叹了口气,和衣而眠。
谢朔躺在床上,抱臂于胸前,他在思考自己与这个大家庭的联系,他似乎从未真正属于过哪里,父亲对他的价值期待多于爱,与哥哥们的感情总差了一些,二哥娶妻的消息也仅在家书中得知,并没有谁强烈要求他回国参加婚礼。还有,林涣荣,那个明媚鲜活骄傲的生命,如今变成他的小嫂嫂,曾经以为她会别有一番天地,没想到和那些女人无甚差别,一样被困在永无尽头的后院之中,他的母亲就是这般油灯枯尽。
谢朗和林涣荣各怀心事,两人将后背交予对方躺着,睁着眼,他们此刻为何难以入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会突然想起原来自己在1914年某个看似平常的一天却遇见了影响自己一生的那个人,而今夜亦为他心起涟漪。
窗外,又下起了雪。清玦推开窗,将手伸出窗外,有些冷,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上,他思考这片雪花来自何方,清澈的小溪、初晨的露珠,还是离人的一滴眼泪在世间循环而来。听说,失眠的人将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梦里,那么,今夜,谁又会梦见他,会是一个美梦吗,醒来会忘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