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方三尺的长相曾经是长辈们最为头疼的东西,在他们那个时代,脸皮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尤其对男人来说,男人宽肩厚背,能扛起一杆枪,能背起自己的女人走遍天涯海角,足够,要漂亮的脸皮有什么用?他们是这般想着,结果娶进家门的女人越来越漂亮,基因就这么一代一代的改良下去,传到方三尺这代,他已经长成一个女孩看一眼就会暗暗记住他清俊轮廓的漂亮男人,所以说这明明是一种优势,怎么都不该和长辈嘴里粗狂鲁莽的劣势相融合。他的恶毒和狠毒都藏在文质彬彬和漂亮的长相里,好像我们看见的每一刻,他都与书为伴,他就像书里的人,不会犯什么错,是一本我们每个人都能看见明晃晃的有序的纲纪。
我不清楚柳天下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守在边拉子山村里的女青年想去县里看一眼出嫁的妹妹是怎么样走出去的,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有些人为了一个圆圆的红章情愿做一个出卖清纯的婊.子。这方面的事情老黄知道很多,老黄说,你往县医院妇产科门口一站,那儿有好多被人Yin着脸子破口大骂破.鞋的女青年躺在病床上,都是被掏过小腹的,掏出来的未成形的胎儿随便处理掉,问一句孩子父亲是谁呀,女青年也不知道。你可以说她们不检点,却不能说她们是咎由自取,总有人逼着她们,骗着她们,知道实情的人得站出来说几句话为她们开脱开脱。
我想这些事想的几乎又要大哭一场,我再次握紧柳天下的手,他的手里有点热乎气了,我说,你帮帮我好吗?在这个山里谁也帮不上我,谁也不肯帮我,你呢?你愿意帮我吗?
柳天下没吭声,他将手从我死死拽紧的手里扯了出来,他虽然沉默着,仿佛一个死去全部灵魂的尸体,但他大颗的眼泪落下来,圆滚滚地从他的脸蛋上滑下来,滴到他的衣服上,啪嗒碎成透明的水花,漂亮得很。他没说他不愿意,也没说他愿意,他不想亲口拒绝我,不想转脸就看见我眼睛里的绝望和面如死灰的神情,同时他更加不想为我去做一些荒唐事,说实话,方三尺在他的心里一直是个圣人,是个神圣的好人,是像金光闪闪标兵一样的人物,他怎么能伸出手触摸标兵的金光?他太冒犯了,他从来都觉得方三尺应该永远正直无私善良地烙进他的思想里,方三尺作为一名年轻干部,比桌面上的白纸还要洁白,所有人都容不得他有半点污垢,硬要塞给他污点的人真该死。
64.
我和柳天下僵持不下。
这样下去我是累的,他也是累的。我叫他走吧,这件事还是算了吧,我会写信的,写完我把它烧掉,赵小庆说不定能在梦里看见。我竭尽全力露出一点微笑。
我瞥见桌角放着的削铅笔用的蓝色小刀,心底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在热烈地怂恿我,也许我还能拼一拼,求一求。我不能去想做这些到底值不值当,为一个花蝴蝶般的婊.子到底值不值,男人就是不能先感动自己,我把自己感动的一塌糊涂,心也碎的一塌糊涂,在数不清的一塌糊涂中,我用蓝色小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决心多么大,那是一道整齐干净的伤口,起初割开了一片皮rou,里面也是白的,等痛到我的泪水也倾注下来的时候,血才慢腾腾地淌出来,我痛苦地扼住手腕,痛得像只兔子疯狂蹬地,我只割了两三刀,还没有割断手筋,我还不会死,我在等柳天下的回答,如果等不来他的回答,两三刀后面的两三刀加深这个伤口,血流如注,我可能真的就死了,享年十八岁,只为了给一个婊.子写封信。
柳天下的巴掌一下抡醒了我,他把我的脑袋搁进他的怀抱里,紧紧地裹着我,他此时既恨那个远在城里的赵小庆,恨他一个轻飘飘的背叛,只勾一勾手指,就有男人为他痛哭、为他赴死。他又恨自己,他恨自己果然是从一个倒霉肚子里生出来的,命运灰滔滔的,一辈子活得痛苦却还苟活着。像花蝴蝶那样的艺术家该活着,那是绚烂多彩的命,而自己这条乌七八糟的烂命还活着干什么呢,他是一桩一件利益交换下产物,自打出生也是背负着一桩一件利益交换的沉重,没有人想听他的感受,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感受,他活了二十一年,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用多么烂的一条命去喜欢另一个人,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瞧得起他,他体会到这爱意是汹涌的,怎么避都避不开,他也试过和自己的内心讲清楚,柳天下,你的一辈子早完了,你的喜欢太廉价、太恶心人了,更何况你喜欢人家,你拿什么喜欢人家?他想他在清晨捧着瓷碗喝一碗馊粥的时候,赵小庆已经洗的白白净净站在练功房里压腿,这么比较着,他觉得自己太可悲了,他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流到最后已经完全糊住了脸蛋,他摸了一把眼睛,摸到黏糊糊的一片泪水。
他和自己的内心讲不清楚,他放不下他的爱意,也放不下他的执着。
我在柳天下的怀里享受片刻的心安理得,我哭了,他也哭了,我们黏在一起安静很久很久。最终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告诉我,这一桩小事,他还是能够帮我做好的,别伤害自己,不值当。世上不值当的事多了,这一件最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