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的乘了马车前来,被一路带至乾清宫,一抬眼便眺见一片昏昏沉沉的深暮里,朱昭奕的寝殿灯火正明,是唯一的亮色,如迷失在一片茫茫澄江上的渔火,寻不到岸,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似游萍,似飘蓬。
赵安的脚步近了,往内室里去,竟见了朱昭奕坐在地上,身子一摊软泥似的靠在小木桌边上,身侧是七歪八倒的酒壶和酒杯,室内的空气里散着浓烈的酒味,挥之不去。
朱昭奕警觉起来,哑着嗓子,猛地把一拍桌:“谁!滚出去!”
赵安叹一口气,轻声道:“启昀,是我。”
朱昭奕一怔,转身趔趔趄趄地爬起来:“你是……是……”
赵安忙过去扶朱昭奕,不料被他一把抓住双臂。朱昭奕比赵安高上些许,此时却微微蹲**来伏靠在赵安胸前,喃喃道:“陛下……陛下!陛下!陛下你来了!”
“启昀你做什么!”朱昭奕身上的酒味尤为浓烈,刺得赵安鼻子难受。赵安想挣脱开来,见他竟把自己认作了故去的朱元璋,却又心疼得不忍推开他,唯有柔声劝道:“启昀你先松开好吗,我是赵安,我不是你们陛下!”
“陛下你别走……”朱昭奕抱得越发紧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沁入赵安的衣裳里,登时shi了一片,他眷恋地道,“别走好不好……”
赵安费了好大力气才脱了身,半搀半抱地把朱昭奕抬上了床,后退几步,蹙眉道:“启昀!你喝了多少了!这岂是能乱叫的!”
“我也……不知……”朱昭奕面色酡红,醉醺醺地翻了个身,“陛下,陛下别丢下我啊……”
赵安怕他摔下床去,连忙扶着他往床里头躺,又对外面守着的宫人责道:“你们怎么当差的,给他拿那么多酒,由着你们的国本胡来么!”
张四一听,赶忙快步走进来,面露难色道:“赵公子息怒,陛下崩逝,国本正悲痛着,要借酒消愁,奴婢们哪敢抗命啊。”
“糊涂!如此只会举杯消愁愁更愁!”赵安一边袖子被朱昭奕紧紧拽着,只得蹲在床沿,沉下脸道,“一个个的愣着干什么!还不拿醒酒汤来!”
有几个宫人窸窸窣窣地小声嗤道:“这儿是乾清宫,一个前朝国本,凭什么对咱们吆五喝六的。”
正巧被张四听见,眉头一拧,哄散了他们,催他们去取醒酒汤。赵安一愣,一语不发。
宫人们得了令,立即打了醒酒汤送来,递给赵安。赵安好声地劝着,朱昭奕就是不愿张嘴。赵安便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掰开朱昭奕的嘴,将醒酒汤直直在往里灌。
待朱昭奕清醒些许,赵安为他拂去额间的汗珠和碎发,问道:“启昀,现在可好些了?”
“赵兄……?您怎么来了?”朱昭奕揉揉红肿的双眼,一眼就瞥见赵安胸前shi了的一片,“您的衣服怎么……您告诉我,我方才做什么了……?”
赵安迟疑了一刹,旋即摇头道:“什么也没做。”
赵安的回答顿时令朱昭奕安下心来。
“赵兄,我睡不着……”朱昭奕腾地坐起身来,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我好想陛下……”
被难受之意充塞心头,赵安梗着说不出话来,挪近了肩膀让他靠着。
朱昭奕的泪水蓄在眼眶里,止不住地往下淌:“赵兄你说,老天爷为什么会这么无情?”
“我也不知道。”赵安搂住了他,垂眸道,“或许天道如此,就是这般生死无常吧。”
朱昭奕哭道:“可为什么偏偏,偏偏收了陛下的命去……”
“宫里人常常万岁万岁地叫,但人生自古谁无死呢。”赵安斟酌劝慰道,“你们陛下虽已不在人世,但那汗青史笔,会把他的英名留下,待到后人提起,仍会赞他是个圣明天子——于他而言,便也去得无憾了。”
“我自然知道那些什么万寿无疆是哄人高兴的空话罢了。”朱昭奕听了,也觉有几分道理,但一念及往日与朱元璋同甘共苦的那些日子,又不觉掉泪,“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赵兄,我好想留住他……”
“只要是人与国本相伴,便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身为国本,你的前路还漫长,寿命更是望不到头。”赵安道,“今天的情形……日后你必会再经历许多次。就算你把自己关个三天三夜,也是逃不过的。”
这些话许是触动了朱昭奕某条哀恸的神经,惹得他刚平静了少许,又倏地抓起一块枕头狠狠便往地上摔。
“启昀你别这样……”赵安吓了一跳,给他拍拍背,拾起枕头放回他手里,“你们陛下,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许久,朱昭奕哽咽罢,小声道:“赵兄,我累了。”
“累了?那擦擦脸,换身寝衣睡吧。”赵安立即道,随后传了张四,带着小内侍捧了热水与寝衣进来。
朱昭奕抹泪,应道:“……好。”
待朱昭奕换了寝衣躺下,赵安对着铜镜,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赵公子,今夜多亏您了。”张四恭敬道,“您今晚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