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帐外,朱昭奕念起白日里的事,见赵安痴痴地仰面对着许久满天的星星望了许久,过了片刻方道:“赵兄,我今日见着了哈丹巴特尔,倒想起一桩事儿,甚是有趣。”
赵安一听哈丹巴特尔的名字,不觉蹙眉:“趣事儿?你……和他……?”
朱昭奕本以为能引了赵安的兴致,却猛地想起哈丹巴特尔是赵安一辈子的痛处,见他这般神情,便有些讪然:“您若是不愿提他,那我就不提了,咱们聊别的便是。”
赵安干咳一声,理了理衣袖,旋即微笑道:“无妨无妨,你说,我愿意听。”
“这事儿想来倒真是巧。”朱昭奕心里藏不住话,一听此言便全当得了准许,侃侃道,“我幼时随陛下住在濠州的寺庙里,平日最爱偷溜上街玩儿,撞见过一个蒙古人欺负老百姓,我看了来气,就躲在一边拿弹弓打了他脑袋。我当时就想,待我长大,遇到这般恶人,定要好好收拾他。”
“你倒是个有胆子的。”赵安嘴角微动,淡淡道:“可别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他。”
朱昭奕噗哧笑出声来:“还真被您说准了!就是他!这不,被我给收拾了!”
“此等跋扈,必遭恶报。”赵安没有随着朱昭奕一起笑,只咬咬牙,眼底悄然漫上一股寒意,“卑鄙无耻,真小人也。”
朱昭奕的眼神蓦地迎上这股寒意。今日所见,朱昭奕心中虽依旧憎恶哈丹巴特尔,却不由觉得其人并非十足卑鄙无耻之辈。但一想自己与他只见了两面,不知他与赵安过去之事,对他的为人仍是不清不楚,且不好反驳前辈,便默不作声。
赵安又转了话锋问道:“昭奕,你将他关押在何处了?”
“关押?”朱昭奕一愣。他从未想过要将哈丹巴特尔捉拿关押,只一心想着将他驱逐出中原罢了。但朱昭奕知道赵安恨他入骨,不敢将自己赶他回漠北的事实如实相告,便叹气吞声搪塞道,“他……逃了。我并未将他擒拿。”
“什么?他逃了?”赵安猛地一转头,把朱昭奕吓了一惊。赵安一双墨眉如揉皱的纸般蹙成一团,唇瓣也不住颤抖:“这恶人竟从你眼皮底下逃走,着实狡猾,着实可恶!”
朱昭奕一见赵安这般反应,更不敢多做声,唯有虚虚地附和道:“是啊,实在是可恶。”
赵安问道:“昭奕,可还能追回?”
“我们会竭尽全力的。”朱昭奕道,“您就别担心了。”
“这样的人,必得坐穿牢底,才不会为祸人间!”赵安一挑眉,狠狠道。
朱昭奕与赵安才相识两日,入眼的皆是他一派温雅的模样,还未见识过这样凌厉的语气,便心里暗想,哈丹巴特尔的名字绝不可在他面前轻易提起了。
只是朱昭奕心底藏着一事不解,复问道:“赵兄,元廷北逃,这些余孽残党,我大明必会筹划出兵一举剿灭,可国本乃长生不死之躯,捉拿回来除了囚禁,也做不了别的处置。且元已亡,蒙古很快就会有新的国本,纵然关押了哈丹巴特尔在中原,要将他作为与蒙古交易的筹码,恐怕也会失了分量。如此这般,动用兵力抓一个无用之人回来,岂非白费功夫?”
“他在蒙古人心里早已如封神一般,就算有了新的国本,蒙古人也极拥戴他,不会任由他被扣押在中原坐视不理。让他平安回到漠北,只会白白增了他们的气焰。”赵安愠道,“另外你且想想,纵使他于蒙古如一枚弃子,但元廷在中原作孽多年,身为国本,岂能脱得了干系!你出身布衣,论民间疾苦,应当比我清楚得多,若不是这无道的元廷,天下百姓何以至此民不聊生的境地。若是无法将他作为交易筹码,也合该困他一辈子,既解你我心头之恨,也好抚慰天下生民。”
赵安一提起这些年的民间疾苦,便霎时勾起了朱昭奕的往事——他总逼迫着自己忘却,岂料此时,这些事尽数被他自认不合时宜地在心底揭起。自他记事起,到住进寺里以前,一直随朱元璋四海漂泊流浪,乞讨为生,孩提之年的他一时与朱元璋走散,只因进了酒楼的高门里求讨一口剩饭,扰了里头几个蒙古官员喝酒吃rou的兴致,便被打得遍体鳞伤,扔出大门。
他陷入无尽的无助与绝望,独自蹲在街角委屈得大哭,几个过路的孩子见了,偏偏雪上加霜地朝他掷石子,口中念念道:“小叫花子,讨人嫌!”
当他怒不可遏地捡起石子掷回去时,换来的却是他们变本加厉的讥嘲。
往事如刀剐,朱昭奕愣着,一言不发,下嘴唇却被上牙硌得一片惨白。
“昭奕,我看……你是乏了?”赵安见他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朱昭奕道:“我没什么。赵兄,若是我拿了他回应天,行至中途他逃了……”
“哈丹巴特尔身上有一块随身的木吊坠,和咱们的玉佩一样,是国本身份的象征之物。待捉拿他归来以后,你想办法将那吊坠扣下就是。他断不会弃了这东西独自逃的。”赵安道,“今**也累了,我不拉着你叨叨了,好生歇息吧。你且记住,哈丹巴特尔那边,须要小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