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三年,大都宫城。
大明殿偏殿中,一应内侍低头站在一边,面面相觑,金雕玉砌的冰冷,压抑森严的肃静,都在一霎被这惯见而突兀的勃然刺穿。
“滁州没了集庆没了上都没了,这些年南边儿的地给那些个反贼占了个大半,我大元的疆土,早晚都得被这帮人给生生吞了!”
“还有皇上,还把脱脱给革职了,百万大军就这么散掉,他脑子里装的是水么!如今倒好,我军败退连连,这些反贼一个个在下面斗得你死我活,根本就没把我大元放在眼里!”
案上的公文尽数被甩到了地上,俊朗的面容布满Yin翳,大元国本哈丹巴特尔随手抄起绘金云纹红釉瓷杯,又一想这红釉瓷极难得,盛怒之下存余的理智便使他放下红釉瓷杯,抓起桌角的青花笔筒掷了出去。笔筒在地砖上碎裂四射,鹰啸苍空般的尖锐刺耳,令人心中发憷。
蒙古人世代骁勇,喜征服,大元幅员之广,原是历代皆不能及,如今陈友谅据荆楚,朱元璋囊皖地,张士诚得江浙,明玉珍占川蜀,如此种种,疆域已失大片,哈丹巴特尔的脸色Yin沉得可怕,如雷霆轰顶,暴雨将至,大有《岳阳楼记》中言“Yin风怒号,浊浪排空”之势。
宫中人人私下皆道,国本喜怒无常Yin晴不定,即便是当今天子妥欢帖木儿,也须避让三分。内侍们原是不懂政事,国本的牢sao听多了,也略晓了一二,却谁也不敢劝解,一见碎了东西,一名内侍即刻上前去收拾碎片,哈丹巴特尔却不欲眼前有人,烦躁地喝道:
“滚!”
“是……”内侍打了个寒颤,懦懦应道,捧起瓷片低头退下。
“等等,”哈丹巴特尔叫住那内侍,“赵安最近如何?”
那内侍一听自己被叫住,吓了个不轻,却又听哈丹巴特尔并无寻自己撒气之意,应答的声音便多了几分胆气,顺着国本的意,带了奚落的口吻道:“他呀,在大牢里仍是终日不思饮食,一天到晚只盯着窗子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他这是盼着天下大乱,有人救他出去呢!”哈丹巴特尔眸中的狠戾敛了几分,却笼上一层叫人看不穿的浊雾,话语间仿佛是掺了自我宽慰的意思,淡了脸上的怒容,眯眼嗤笑道,“啧啧啧,都在里头呆了几十年了,还是这个死样子。一个国本落魄成这个样子,说出去都好笑。”随即又挥手屏退那内侍:“退下吧,好好看着。”
洪都的夜空澄明,宛如质地轻薄针脚细腻的玄色锦缎在苍穹之际铺陈开来,深沉却不黯淡;皓月清辉映染了远山绵延,镀上一层微亮的银白;间缀着点点或隐或显的繁星似碎玉细珠随意抛洒,许是上天看厌了人世的动荡,特借此为人间多添了几分宁静。
是时,距朱重八改名朱元璋取字国瑞,离了郭子兴自成一军、还乡募得大将徐达等二十四人并逐渐称雄一方,与陈友谅、张士诚等各抱地势呈多方鼎立之大势,已然过了十度春秋。十年光Yin,天翻地覆足矣。
主帅的大帐在夜里灯火通明,朱元璋与众将议事过后,领一众统帅前往细查明日作战船只。陈友谅的汉军巨舰皆首尾相连,气势夺人,却不易进退移动,朱元璋特将己方舰船分了二十余支,并配各色火器,力图破己方之不利,以灵活之策攻克敌军巨舰。
朱元璋之妻、郭子兴义女马氏用糯米粉捏了丸子,伴着糖桂花煮了一碗给阿九,阿九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笑道:“嫂嫂的手就是巧,这样下去可不得把我给喂成胖墩儿。”
马氏掩口笑嗔道:“你这嘴儿忒能说,你就该多吃些,可别光长脑子不长个。”
阿九又道:“您给国瑞哥留了么?”
“我自是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他的。”马氏弯眉浅笑,牵出两颊的淡淡梨涡,见阿九吃得着急,忍不住道,“你慢些吃,急吼吼的,你吃到一半我又不会抢了你的去。”
阿九舔舔嘴角边的甜汤渍:“嫂嫂可怨不得我急,吃完了,我还有事儿忙呢。”
阿九囫囵吃过了夜宵,猫儿似的踮起脚,静悄悄举着一盏微弱的烛光,瞒了众人溜进另一个无人的帐子,在各个角落旮旯里翻找了许久,终于翻出一只压箱底的积了一层厚灰的小匣子。
“原来你在这儿,让我一顿好找。”
阿九悄溜溜抬眼,望见无人发觉,才仔仔细细地吹去了匣子上的积尘。匣子里是当初朱元璋拾到阿九时,襁褓中带着的玉佩,两面皆未曾雕刻,一直被朱元璋当做阿九亲生父母留下的唯一信物密存起来,怕阿九碰坏,一直不曾予他佩戴。阿九正美滋滋地将玉佩置于掌心摩挲,不一会儿冰凉的玉佩便在掌中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润。此时朱元璋却议事完毕寻阿九而不得,徇着烛光在帐中与鬼鬼祟祟的阿九撞了个正着。
“阿九你干什么呢?”平日里朱元璋统领大军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是断断不容许有人私下翻找他的物件的,一见是阿九,继而目光又落在阿九所握的玉佩上,神情登时和缓许多,“找玉佩呢?”
“是。”阿九伸出手将玉佩交给朱元璋,带了半分撒娇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