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伏山的生活之间虽然划清了界限,但我们却又不可避免地互相干扰着对方。我对他的态度很差,可是他居然一直能够忍耐。这让我不仅开始好奇,伏山的忍耐限度到底有多大,那些承载着人们恶意的袋子究竟有多深。
但是我不想主动去问伏山的事,那样会看起来我很在乎他。只是我没有问起,伏山也不会主动说,我们之间的对话只存在于人类的基本需求之上。
转念一想,我又觉得关我屁事。关上门,又是什么也不会发生的一天。
我的睡眠一向很浅,但凡夜里有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把我弄醒。所以就算我紧闭房门,却还是听到了防盗门打开的声音,随后是一些听不太清的窃窃私语。
鬼使神差地,我躲在黑暗中潜入了我不曾探究到的领地。只是我刚走到门后,就嗅到了一股令人厌烦的味道,就着楼道中的灯光,我看到地砖上映射着伏山抽烟的影子。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昏黄的光线中划出一道白烟,烟尾随着时间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之中。不是因为入冬了从嘴里哈出的热气,而是真正的一束混杂着焦油味的烟。
伏山双指夹着一根即将燃尽的女士烟。烟已经快烧到滤嘴,可他却还没有捻掉的意思。摇摇欲坠的烟灰夹杂着一两点火星,落在伏山光溜溜的脚背。他这才被惊醒,连忙将烟捻灭在摆放在墙角的垃圾桶边缘。
他不耐烦地将手抱在胸前,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对方比自己还矮上一点,也算是熟人了。
“卞叔说你这周必须回去……”来者绞着手指看似有些紧张,他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焦虑。
“我说过我不会回去。”伏山声音淡淡,“如果我没有确定我的想法,我不会自己跑出来。”
“卞叔说如果你再不回去,他会把你毁掉的。”男孩有些着急,两只手想要去握伏山的肩膀,却又畏畏缩缩不敢上手,“大家都很担心你……你也知道卞叔是什么样的。”
伏山听了男孩的话冷笑了一声,“既然我跑出来了,那我就不怕被他抓到。这些年我赚的钱早就过了卞叔给我投的钱了,你让卞叔别费劲了,乘早培养新人吧,我这种老东西早该退休了。”
男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担心的眼神又深深地望了伏山一眼,转头便跑了。
伏山眼看着转角的电梯中射出亮白色的光,又慢慢缩成一条线。卞叔是打定主意了自己会回去,才这么放心地找阿鸣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来叫他回去吧。心里止不住的烦躁,他从松松垮垮的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包蓝白包装的女士烟,敲出一支烟,凑到了嘴边,点上了火。
在卞叔那里,抽烟是禁忌。他从不允许自己的男孩们会对任何东西上瘾,也不喜欢他的男孩们身上被沾上令人不悦的烟味,他就像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鼻子灵得要命。抽完烟后,就算喷上浓浓几层香水,还是会被嗅得出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伏山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十几岁的时候,卞叔拿他明码标价的时候。
伏山还记得买走他第一次的对象很喜欢抽烟,那对嘴唇凑上来的时候,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一开始伏山还不太喜欢这种味道,但是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过了不久之后,他便开始偷偷地抽烟。倒也不是因为他喜欢抽烟,而是他喜欢那种将所有烦闷都从自己的身体中吐出去的感觉。伏山会把买来的烟都藏在自己那些不穿的、崭新的鞋子里。他抽过很多种烟,不过他还是偏爱Mild Seven,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的那个人所抽的烟。
但是如果被卞叔发现了,那就免不了被责罚。记得第三次被抓到的时候,卞叔直接让他陪了一个他以前不曾陪过的那种类型的客人——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不仅嘴里满口粗话,动作也相当粗暴。伏山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有多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那天之后他突然认识到,自己跟卞叔手下这么多男孩一样,只是卞叔用来赚钱的工具而已。
卞叔是他的养父,但是卞叔只让他叫他卞叔。
卞叔说,他培养伏山就是为了让伏山成为他的摇钱树,而不是赔钱货。卞叔让他读书,让他学琴,让他念大学,就是为了让伏山能够接待更高级的客人。
卞叔说,你为什么叫伏山,因为你背负着整座House的生存——卞叔的店叫House,意味着“流浪”人的家——背负着House的未来。你身上压着一座山,所以记着永远都不要妄想直起腰做人。
可是卞叔却忘了,越是有思想的人,越是没法掌控的。伏山在接收到惩罚之后确实听话了许多,但是试图挣脱这座山的心思翻天覆地地涌上他的脑海,他突然意识到那些被束缚在牢笼中的鸟为何想要飞出养尊处优的境地。
House虽然被那些来开荤的男人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但绝不会是伏山的家。
他记得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抽过烟了,但是那天第无数次完好地从段奚冉的家里离开的时候,他却坐在House的院子里接连着吸了好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