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林本川死后,在他的随身物品中发现了一沓没开封的信,信由德语写成,以下是其中之。)
亲爱的小秋:
自从你定下回台湾的日期,我就慢慢开始给你写信,希望你不会笑话我老土。我们一起走的这条路,注定不会坦荡。过去几年,在你的陪伴下我很幸福,未来,我不得不担心前方潜藏的危险,担心你徘徊不前,担心你越过路的边界。你离开后,起码,凭借这些文字,我可以在回忆中平静度过。回忆,它能不能构建另一种生活——只有我和你的世界?
一直以来,潜意识里,我能感觉到死神悄无声息地跟着我。我无法解释这种预感,可能源于小时候我数次被绑架未遂的经历。如果,它是不可逃避的,只希望在一切终结之前,在它真的把我从你的生活中抹掉前,让我来得及一一记录下我和你度过的这些年。
你对我太过放任,你哄着我,让着我,由着我耍少爷脾气,从不和我吵架,你就像蚕,用一句又一句动听的话语,蚕丝一样把真心层层包裹起来。我好像参加了一个努力接受你的提示,却总是被带进陷阱的猜词游戏。你多可恶啊!可是我毫无办法。我能做的只有把我的全部真心连同这张纸摊开,让你一览无余。你会看到这张纸上,所有的词汇都念做王小秋。
Dunkel ist das Leben, ist der Tod(1)。 现在我在漆黑的夜里,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想象在你的怀抱中写信。如果那一天来了,你抱着我,我就不会害怕,但是我希望,它对我做的就像你第一次对我的身体做的事那样。那一天,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你,我坐在你身上,你的手指干燥,你卡着我的喉咙,一点也不像恋人的爱抚。你脸上带着刽子手的笑,我是被你捕获的猎物,毫无反抗能力,落在你手里痛不欲生,在你彻底了结我的性命前,只能默默祈求你能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
当你的刀尖彻底刺穿我,我不由自主地颤抖,像上紧了发条,被释放后失控狂乱的玩具,像风暴中走锚的船舶,被触礁翻沉威胁。 我失去了平衡能力,不得不依靠你的身体来支撑。我听见自己哭泣似地呻‖yin,我求你可怜我,给我一个安慰的亲‖吻。你像碰到了很讨厌的东西,避开了我的嘴角,只是恶狠狠地喊,幹‖I死你!幹‖I死你!
我会被彻底折断吗?
我会不会碎成一地?
这种剧痛,是不是对我爱你的惩罚?
我很疼。你知不知道呢?
可是,继续,继续,我在心里喊,让我更疼痛,让疼痛更深入,不然,我怎么确认你是不是爱我,怎么确认是我在被你爱着。让我体验痛苦,就像让我体验死,这样,我才能领悟生的甜蜜……
你给我太多东西,爱护,温柔,喜悦,以及无尽的嫉妒,酸楚,我已经分不清,那些究竟是折磨,还是幸福。
你记得吗,去年夏天,你突然心情很差,我拉着你去吕根岛散心。
那个上午有大雾,人的心情也是高灰度的,国王宝座像面目模糊的巨人,往山崖下依然可以看见,白色石滩上石块拼出的一颗大大的心。我们身边有个铁栅栏,满满当当挂着很多爱情锁。
情侣们普普通通的事,正大光明的爱的宣言,我不可以做。
我赌气说我也要挂一个。你沉默了一会,摩挲着一个锁说,幼稚,什么永结同心,一生一世都是傻瓜们的幻觉,他们自己都不信,这些不过是给自己打气的道具。相信这个,相当于买一份保险,最后的结局是被拒绝赔付。
我说,这么多锁,总有一把的主人们会相互忠贞,共度一生。
你回答,爱情传说中,俄菲莉亚的坚贞,朱丽叶的痴情,美人鱼的牺牲都是男人无能的产物,男人因为愧疚美化了她们,动辄自我感动的庸人把她们奉为偶像,不过是因为在自己的爱情故事中,天然地把自己设定为接受牺牲的一方。
一上午,你兴致缺缺,我也意兴阑珊。尽管如此,我还想挽救一下和你的假期,更不愿在别扭的气氛中,就此返回。在我的坚持下,我们乘游船去了binz。
游船上,有个长相可爱的亚洲女孩子跟我们搭讪——其实基本上都是跟你聊天——她提出跟我们一起去沙滩。
于是莫名其妙地,旅途变成了三人行。
沙滩人不多,白沙像厚厚的积雪,我去捡贝壳给你看,你和女生坐在租来的Strandkorbverleih(2)里,有说有笑。
我有点奇怪,你的嘴角在笑,你的眼睛没有。
那时好像你一直被某种东西折磨着,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焦躁不安……我常常怀疑我是那个源头。也许是我让你感到负担了。这些年,你反而像哥哥一样,不得不陪伴我,照顾我,你的自由是不是被我剥夺了? 所以你交往过的那些女生们,有让你感到轻松吗?
是的,我嫉妒了,我很嫉妒,在全世界眼中,我是你的亲哥哥,我不能像她们一样,光明正大地挽着你的手,骄傲地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