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柳才不管塞北的雪是否还在飘,它嗅到了自东风挟卷而来的暖意,伸展着上面泛有新绿的枝丫垂头与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含情脉脉的顾影自怜。
牧青远站在这株多情的柳下,他放开了手中的缰绳,任由一路载他而来的枣红马沿溪饮水,顺着这条溪水再向前行,就在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是他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长大成人的地方,建德城。
建德是牧青远在十六岁那年逃一样离开的地方,他曾试想过一万种返乡的情景,其中没有一条是他如今这样,如今的他风尘仆仆,下巴上是没剃净的胡茬,身上原本月白的圆领衫因为一路奔波下摆几乎全是泥色。
牧青远有些好笑的想,当年自己离城时走的狼狈,现在返回故土,竟也没有光鲜到哪里去,想来‘衣锦还乡’这个词注定是和自己没有什么关联。
这次他返乡并非只身一人,随他一同的还有刘乙,小孩又长高了一些,估计再过个把月个头就赶上了牧青远,他跑到溪水边弯腰捧起一捧水喝了解渴,扭头问:“大人,可是到地方了?”
牧青远离开建德已有五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牵过缰绳翻身上马:“快了,就剩十里不到的路,转瞬就到了。”他原本是个连在芍阳城平坦的官道上骑马都有些不能平衡的人,如今竟也能骑马日行数十里了。
刘乙的骑术是江柳教的,少年人学技快,他不知牧青远心中百味陈杂,看牧青远上马,像只皮猴也窜上了自己的坐骑,喊了声“驾!”,顺着牧青远所指的方向先跑了过去。
建德城虽比不上郡中治所,但也不是个小城,两人过了城门,牧青远因不想引起家中sao乱,带刘乙在城中转了一个下午,到傍晚月上柳时才敲响了自家宅院的后门。
虽说是后门,可门面并不小,铜狮子口中衔环撞击着门面发出几声脆响,建德牧氏的家门中探头出来一位守门的小厮,那人揉了揉眼睛,瞪着眼睛将牧青远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遍,嗷的一声边叫边向门内跑:“是小少爷!!!小少爷回府了!!!”
牧青远被他这一嗓子叫的一个激灵,伸手推开半掩的门,拉了刘乙进去:“进了这个家后,且莫忘谨言慎行,也不许在人前再叫我一声‘大人’。”
刘乙在牧青远自己的府里时没大没小惯了,现在看着高大的木门有些发憷,他小声问:“那叫你什么啊?”
牧青远白他一眼:“养不熟的东西!叫爹!”
他说完将马匹交给一旁迎上来的下人,掸了掸身上尘土,顺着眼前这条小时候的自己不知走过多少次的小道,向牧府深处走去。刘乙在他身后,忽的发现牧青远的背挺笔直,像有人在他背后绑了一支Jing钢打造的永不会折的箭。
牧青远曾住的小院还是以前的样子,小院应是日日有下人打理,素壁明堂,窗台净几,与自己离开时并无太大差别。
刘乙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看着变了个人一样的牧青远更加不自在,站在小院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大人,你慌慌张张把我从景州带到建德,是让我看你在这儿摆士族少爷的谱的吗?”
牧青远难得严肃,没有嬉笑的意思,他没有接刘乙的话,径自去屋内让下人伺候着换上干净衣衫才出来,对这下人指了指也是一身风尘的刘乙:“带孙少爷去沐浴。”
那下人正想迎上前,听到牧青远对刘乙的称呼愣了一下:“孙,孙少爷?”
牧青远乜他一眼:“怎么?他是我认养的儿子,还不能得你们称他一声‘孙少爷’吗?”
那下人垂下头,没有说不是,可也没有应是,只迎向刘乙,要带他去沐浴更衣,牧青远叫住了他:“父亲呢?是在书房?还是正在用膳?”
那人答了:“回小少爷话,老爷正和夫人在前堂用晚膳。”
牧青远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牧青远看人带走了刘乙,差人打水过来简单清理了仪容后,静静候在了双亲用晚膳的屋外,他等到屋内不言不语的晚膳用完了,一撩下摆在门口石路上跪了下来。
牧青远的额头贴着带有初春凉意的石板,听到从堂内向外走的脚步声,恭敬说道:“远儿不孝,不辞而别五年未曾归家。现重返故里,特来请父亲安,请母亲安。”
纷乱的脚步声中有一位并没停下,从跪在石板上的他身边径自走了过去,牧青远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没有动,即使他没有抬头也能猜到,那从他身旁走过的人,就是自幼对他严厉至极的父亲牧长水。
牧青远闭着的眼睫抖动了一下,内心涌出一股因父亲不停留的步伐而生的悲伤,正在这时有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扶了起来,牧家主母庄桃看着久未归家的小儿子,眼睛里盈盈的泪光在下一个眨眼后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用手摸了摸牧青远的脸颊,疼惜不已:“远儿瘦了。”
牧青远因这句话喉头一下哽住了,他强忍住眼泪,抓起自己脸颊上母亲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勉强笑了笑:“远儿不孝,又让母亲因远儿哭了。”
庄桃是庄家她那一辈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