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二年,是宁洁见最难忘的一个年头。陛下为震慑朝堂党派,欲杀鸡儆猴,有要拿喻王党羽开刀的势头,而宁洁见的父亲宁镇之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鬼。
消息是从宫中喻王的眼线那儿传出来的。宁镇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由孙皇后一手扶持上来的傀儡皇子,登基后会一反过去平庸懦弱的姿态,对国励Jing图治,对朝堂竟还要打压党派。
父亲哪肯做冤鬼,去向喻王寻问出路,而喻王自己已是心烦意乱,回回推说身体不适没空搭理他。门客见父亲郁结难舒,就给父亲支了个招,说帝王既自即位以来就不肯笑纳美人,后宫至今无一妃嫔,或许是更爱南风呢,倒不如寻个秀美少年秘密送入宫去,万一入了帝王的眼,正好也能做宫中的内应。
宁镇之乍一听觉得还挺荒谬,后来想死马当活马医,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就派人四处去找合适的人选。貌美少年倒是许多,各有千秋,但挑来挑去横竖没有他中意的。寻来的这些少年不是世俗气太重,就是头脑不够聪明,不能为自己所用。这个想法便迟迟搁浅。
这件事没解决,宁镇之总觉得脖子上悬着把剑,自己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整天忧心忡忡。
可能是他命里不该绝,老天还给他留了条活路。
一日宫里传出消息,说上元节之后,陛下一直悄悄令人寻找一个少年,许是因为看中意,但没再寻见人。
宁镇之有意讨好帝王,便向宫人讨要了画卷,想要替帝王找到这名少年。结果展开画卷一看,愣了——这画上的人长得跟他的小儿子有几分相似。
他回家特意去了后院,恰好看到自家的庶子在投壶。
宁洁见身着淡蓝衣衫,投壶一投一个准,眉眼间有几分他娘纹玉的淡雅秀致。
宁镇之把他喊到跟前,问他上元节那日可曾出过门,宁洁见虽是否认,可眼里掠过一丝慌乱,显然是撒了谎。
宁镇之没再追问下去,不动声色地放他走了。
宁镇之心里动了点念头。
宁洁见当真出去过,那陛下画里的有八成便是他了。若真是,那陛下只见过宁洁见一面,便将他画了下来,可见有多念念不忘。
宁镇之想,他之前何必费尽心思去找,他早该想到,论容色,本就没有几个人比得上自家庶子。若是连自己小儿子宁洁见的容色都无法得到陛下青睐,那陛下必定是不慕男色。
宁镇之也没问过庶子愿不愿意,就悄悄把自家庶子的画像送入宫去,试探了一下帝王的心意。
帝王果真私下召见了他,问他画从何处来。
宁镇之说画中人是他的小儿子。他并没有拆了陛下的台,说什么是为了成全陛下,只是说他有意将小儿子送入宫陪伴圣上。
帝王自然欣然应允。
宁镇之道:“不过臣有一事不敢欺瞒陛下,臣这儿子与旁人有些不同。臣怕他有辱圣目。”
帝王不解:“有何不同?”
宁镇之便道:“他生来就是Yin阳身。”
宁洁见一出生,宁镇之就嫌他是个怪胎,留在家中只会招来祸患,想把他给扔了。是宁洁见的阿娘纹玉苦苦哀求,宁镇之才勉强答应留下他,但是此生绝不能踏出院子一步。
宁洁见的阿娘出身不高,生下宁洁见之后更是倍受冷落。几年前她郁郁而终后,宁镇之也没允她葬入宁家祖坟。
宁镇之以宁洁见为此生的耻辱,一直就当没这个儿子。他封锁了消息,连家里人都不曾知道宁洁见身体的秘密。那日他将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却说无妨。
陛下还说,幸是提早知晓了,若是不知晓,怕是要伤了他。
宁镇之欣喜之余,还为如何让宁洁见点头而头疼。宁洁见的性格也随他娘,执拗得很。
宁镇之终于把那番在心里绕了千百个弯的话说出口后,宁洁见果然激烈抗争,宁死不愿入宫,软硬兼施也不能让他屈服。
宁洁见从未想过父亲会为了保住官位做出这等荒唐透顶的事,竟要让他以色侍君。他心底里对父亲仅存的温情都毁灭得干干净净。可他挨不住父亲的苦苦哀求。父亲老泪纵横,几次要给他跪下。父亲说:“就当是为了宁家。”
就当是为了宁家。
宁洁见思来想去,最让他心软的也不过是这句话。
没过多久,宁洁见就被父亲秘密送入了宫中。
父亲只对家中人说宁洁见是去念书了,但宁瑛见不相信。宁瑛见觉得父亲每次提到宁洁见总是支支吾吾,怀疑是父亲偏心,将宁洁见送去哪个官职做差了。
在宁瑛见的不断追问下,宁镇之终于遮掩不住,说宁洁见是被他送进宫中陪伴贵人了。
什么贵人呢?宁瑛见幸灾乐祸地想,多半是身体残缺的宦官或是好男色的皇子王孙。成为贵人的玩物,宁洁见这种出身卑贱的庶子确实也只配落得这么个下场。
那时的宁洁见已是万念俱灰,他刚步入深宫时,望着红宫墙外展翅而飞的燕雀,还茫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走向何处。